《软冰》 第1章 《软冰》作者:蹊彦apr【cp完结+番外】 文案: 年下 陈树有一天终于有了自己亲生的父母,一场车祸又让他失去所有,无处可归。 收养他的叔叔裘祺洋给他用亲生父母的姓取了名叫纪年。 裘祺洋还有个弟弟,裘祺清。 一句话简介:我哥养大了我的男朋友 标签:现代,剧情 第1章 葬礼结束了。 裘祺清和裘祺洋对视一眼,默契地同还红着眼圈的纪老夫人道别。 纪老夫人拉着他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裘祺清知道她主要是想和裘祺洋多说几句好话,能让裘祺洋手下松一点,帮衬着新上任的纪氏掌门人平稳度过最艰难的接手期。 再多的裘祺清也分析不出来了,他对商业没什么天赋。 他的眼光飘向了离纪老夫人很远的一个男孩身上。 男孩十七八岁的样子,身边跟着一个纪家的人,穿着朴素的白衣黑裤,胸口别着白花,脸色很麻木地看着眼前的喷泉。 裘纪两家来往还算频繁,裘祺清记得自己确实从未见过他。 许是他盯着男孩的时间久了点,裘祺洋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男孩,然后问纪老夫人:“那就是纪琛叔带回来的孩子吗?” “是,”纪老夫人眼里闪过一丝烦躁:“不过早上亲子鉴定出来了,他不是老大的儿子。” 裘祺洋心里便明白纪家的意思了。 不管这个少年到底是不是纪琛夫妇的儿子,从纪琛夫妇车祸去世的那一刻起,他就一定不是纪琛的儿子。这样纪氏才能顺理成章地被交到纪老夫人的亲生儿子手里。 “老夫人准备怎么安置他?” “不是我们家的孩子,当然是哪里接来的哪里送回去。”纪老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泪,“小裘总有什么看法?” “这孩子合我眼缘,”裘祺洋笑笑:“让他跟我走吧。” 纪老夫人有些意外,但是为了儿子她不能得罪裘祺洋,便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于是等到裘祺清和裘祺洋再坐上车时,少年已经背着一个旧书包站在车外面等着了。 “不用拘束,我叫裘祺洋,这是我弟弟裘祺清,”裘祺洋让他坐进来,向他温和地做了个自我介绍,而后问他,“你叫什么?” “......陈树。” 裘祺洋从后视镜看着少年:“你不愿意姓纪吗?” 少年含糊地说了句什么,裘祺洋没听清,再问就只见陈树摇了摇头再不肯说了。裘祺洋只当他是被这三番几次的变故折腾得胆小了,也不追问他,放出点音乐,和裘祺清聊些无关紧要的事,往家里开过去。 没多久再往后看,男孩已经睡着了。 裘祺清这才说:“你觉得他真是纪叔的孩子?” “听说年阿姨是因为护着他才撞到了头部去世的,”裘祺洋声音放的很轻:“我觉得这比所谓亲子鉴定靠谱。” “那你把他带回来放在哪?” 裘祺洋看着他:“你肯收留他吗?” 裘祺清面无表情:“你想都不要想。” “那就只能跟着我住大别墅了,”裘祺洋一乐,“他应该还在上学呢,能住校就更方便些。等他醒来我再具体问他吧。” 但一直到裘祺洋把车开回屋前的小院里停下,陈树都没醒来,裘祺洋打开车后门推了推他,被手下的温度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烫?” - 裘祺清冷眼看着少年虚弱地靠着床边将一大碗药一口气喝光,又昏昏沉沉地躺下去睡着,冷漠地说了声:“麻烦。” 裘祺洋好笑道:“都说了他跟我住,你看一眼都嫌烦了?” 裘祺清没搭腔,又看了眼陈树。 这个少年其实挺像年轻时候的年锦,鼻梁高,睫毛也很长,只是皮肤黑了些,而且瘦得有些脱相。粟医生来给他看过后也说他发烧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营养不良,一米七多的个子体重不到五十公斤。 裘祺清跟着裘祺洋走出客房,同他告别。 “天色晚了,在我这睡一觉得了?” “明早上有课,你这离学校太远。”裘祺清拒绝,想了想又说:“那个小孩,你还是要核实下身份,小心点。” “我知道,”裘祺洋摆了摆手,“路上小心。” - 裘祺清自己的房子在云海大学附近,房子很大,但除了客厅和卧室全被他用作书房。 打开电脑邮箱便看到里面塞满了学生给他发的邮件,临近期末,本科生为了求得平时分来说好话,研究生为了学年汇报不被骂一股脑地把粗制滥造的初稿都发了过来。 裘祺清便把裘祺洋和纪家的事情抛在脑后,看起邮件来。 转眼期末结束,裘祺清阴沉着脸把不知所云的试卷改完,丢给白瑞去统分登成绩,就看到裘祺洋给他发的消息,叫他来家里吃饭。 这也是他兄弟二人的常态,裘祺清平日里住在自己家,吃饭则全在云海大学的食堂解决。寒暑假期间师生回家、食堂关门,裘祺洋怕他饿死,就让他住在自己的别墅里,到下学期开学再回去。 等他载着两箱子书开车到了裘祺洋的院子里停好车,发现他哥居然从家里出来接他了。 裘祺清并不领情:“你出来干什么?” “帮你提点东西,”裘祺洋笑眯眯地帮他提了一箱书,“顺便提醒你一句,陈树改名了,现在他叫纪年,两个字就是纪叔和年阿姨的姓。” 第2章 裘祺清听到“陈树”这个名字还有点发懵,听到后面便想起裘祺洋说的是之前领回来的小孩。 改名这事也不难想,纪琛对他们两兄弟不薄,裘祺洋自然是让他们唯一的儿子改回姓的。只是纪家现在被纪老夫人垂帘听政,他不好从纪家下手。 裘祺清跟着进了屋,先被暖气熏得眼睛起了雾,待到能重新看清了才发现站在厨房的玻璃门里的居然是陈树、不对,现在叫纪年了。 “芳姨不在家?” “她女儿今年结婚,她请假回老家了,这几天都是小年做的饭。” 裘祺洋说着敲了敲厨房的门,里面的少年向外望了一下,很快走出来对着裘祺洋喊了声“洋叔”,然后又转向裘祺清:“裘、呃......叔叔?” 裘祺清面无表情:“我没这么老。” 眼前的少年比最开始见面时候白了一点,个子长高了不少,穿着毛茸茸的家居服,脸上也有了点肉,与年锦当年姝丽的容貌越发像了。高挑漂亮的少年被他的话怼了个正着,有些无助地看向裘祺洋。 男人替他解围:“那你喊他哥哥。” 裘祺清看着裘祺洋:“你少占我便宜。” 这回裘祺洋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称呼了,但自己弟弟还没有放过小孩的意思,一直看着他在等个新的称呼。 “裘、裘老师。”纪年有些磕巴地开口,然后小心翼翼地确认,“可以吗?” “可以可以,就这么喊吧。”裘祺洋不等裘祺清表态,揽过纪年的肩膀把他推回厨房,“你洋叔是真的饿了,快做饭吧。” 于是少年匆忙地向二人点了点头,一条鱼一样溜回了厨房。 “我好不容易把纪年养的开朗一点,你少吓他。”裘祺洋拍了拍他的肩膀,“卧室和书房芳姨离开家前都给你收拾好了,你自己去放东西,收拾好就下来吃饭。” 裘祺清拿着箱子上楼,等他收拾好东西再下楼,让他更惊异的一幕出现了——裘祺洋居然穿着围裙,从厨房里端出菜来。 裘祺洋叫他:“别站楼梯上发呆,下来端菜。” 裘祺清望着他的围裙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你居然下厨房了?” “总不能让小年一个人在里面忙活,我不会做饭帮忙打打下手还可以的。”裘祺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转身又进厨房给纪年帮忙去了。 再看厨房里,纪年好像也没觉得让裘祺洋给他打下手是件大事,两人有说有笑地干着活,纪年好像甚至还指挥裘祺洋去剥了一头蒜。 纪年不怕裘祺洋还能说是被裘祺洋温和的表象所迷惑,但是纪年仅仅作为纪琛儿子的身份,裘祺洋是不会这么对待纪年的。裘祺洋并不是什么真正平易近人的角色,因此裘祺洋的纵容才最令裘祺清意外。 裘祺清冷着脸看厨房里其乐融融的两人,不明白这个小鬼到底给他哥下了什么迷魂药。 第2章 吃完饭,裘祺清望着纪年回到房间的背影,还是没明白一顿饭的时间里都一言不发的纪年到底哪里让裘祺洋这么看重。 另一头裘祺洋已经给他下了死命令:“我今天夜里出差,你和小年好好相处。不准吓唬他。” 裘祺清面无表情:“我吓唬他做什么。” “你这个表情就是吓唬他了,”裘祺洋无语道:“能不能笑一个?” “谁像你,”裘祺清依旧没表情:“也就脸上在笑。” 裘祺洋也不同他置气,只说明天让他带纪年出去解决吃饭问题,后天芳姨就回来了。 结果到第二天裘祺清起床,发现厨房里已经有人在忙忙碌碌做早饭了。 纪年嘴里叼着片吐司走出来,见到他出来脸色一红,慌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又拿下吐司:“裘、裘老师,早上好。” 裘祺清点了个头算打招呼,正想去冰箱里翻翻还有没有吃的对付一下,结果纪年比他更快地溜回厨房,叮铃咣啷弄了一会,又端了一盘烤吐司煎鸡蛋出来。 “我问过洋叔,他说您不挑食……” “行,谢谢。”裘祺清犯不着和早餐过不去,接过盘子吃了起来。 吃完才想起刚才纪年好像就是端着盘子出来吃饭的,再一看,小孩已经自己躲在厨房把早餐吃了。 裘祺清:……我真这么吓人? 寒假第一天裘祺清不看书不工作,他抱着pad在沙发上看了会电影,快到饭点时才去敲纪年的门。 纪年很快打开门,他的房间有点乱,桌上摊满了辅导书和卷子。少年的脸上还有一道水性笔的印子。 裘祺清指了指他的脸:“洗脸,换衣服,出去吃饭。” 于是纪年红着脸钻进卧室的洗手间,裘祺清想了想,还是走进卧室看了看他桌上那一摊乱七八糟的书卷。 全是高中的试卷,估计是裘祺洋安排了他下学期进云海一高,趁着寒假期间做做卷子跟上进度。 裘祺清扫了几眼放在最上面的数学卷子,错得不忍直视。 已经换好衣服出来的纪年看到裘祺清在看他的卷子,好不容易消了热度的脸又红了:“我成绩不好。” “裘祺洋没给你找家教?” “家教老师的课上完了,新的还没来,。” “那他课这是留给我做的卷子也上的太差了。” 纪年更加窘迫:“是我学的差。” 第3章 裘祺清一时无话可说,就听纪年小声道:“我有点饿了。” 倒是知道岔开话题。 裘祺清有些好笑,带着纪年坐上了车,“有没有不吃的?” “我不挑食。” ——才怪。 裘祺清望着下巴和脖颈布满红疹的纪年和手里的诊疗单:“不挑食?” “……我不知道我不能吃樱桃。”纪年顿了顿:“我没吃过。” 裘祺清本来觉得他麻烦,听他说完想到快十八岁的小孩还没吃过樱桃,又觉得他可怜。 纪年倒是很无所谓自己的大餐变成了医院的病号餐,裘祺清觉得他看起来更担心自己会生他的气。 他也没这么易怒吧。 裘祺清坐在一直偷偷看瞄他的纪年旁边:“你很怕我吗?” 纪年飞快否定:“没有。” 顿了顿又说:“有一点。” “我不想麻烦您。” 说“不麻烦”也太不像自己的风格,裘祺清看着他:“不怕麻烦裘祺洋?” 纪年回答不上来。 正好裘祺洋的视频电话打过来,问裘祺清有没有记得带人去吃饭,然后看到医院的背景,惊异道怎么吃个饭吃进了医院。 裘祺清把手机丢给纪年,听纪年简单地说完事情,裘祺洋又说让他去把所有常规的过敏原都做一遍筛查。 这话医生也建议过,裘祺清没说过,纪年就只摇头说今天不做了。现下又被裘祺洋提起,便听见纪年小声说有时间他自己再来做。 裘祺洋问他:“裘祺清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纪年赶紧否认,“裘老师对我很好——” “他人很好,就是不太爱笑。”裘祺洋说,“你不要怕他,碰到不会的题也可以去问他。” 裘祺清冷漠:“不可以。” 纪年没什么反应,裘祺洋在那边“嘶——”一声听起来很像要忍不住揍人的前奏。 然后他把电话挂了。 反正裘祺洋应当也习惯了。 但是纪年明显还没习惯,他瞪圆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机。 但是又不敢说什么,只好又把自己的目光慢慢移回一滴滴落下的吊水瓶。 吊针打完了回到家,原本说第二天才回来的芳姨已经在家里忙碌了。 纪年见她回来眼神一亮,从裘祺清身后就跑到芳姨旁边问她怎么就回来了。 “裘总说担心你们在家里不好好吃饭,让我能回来的话就尽快回来,我这不就赶紧回来了。”芳姨笑眯眯地给他削了个芒果,才看到他手背上的止血胶布,“怎么还去输液了?” “我今天吃了樱桃,结果过敏了。”纪年话音没落,就见芳姨要念叨起来,他赶紧抱着芒果碗溜走。 没溜两步就见裘祺清还站在外面看着他。 “呃……”纪年一懵,不知道裘祺清为什么还站在这,想了想便把手上的碗往前一递:“裘老师,您吃芒果吗?” 又急急忙忙说:“我还没吃过,叉子也没用过。” 裘祺清扫了一眼,插起一块塞进嘴里,转身走了。 纪年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准备坐到沙发上去好好享用剩下的芒果,一抬头却看到裘祺清走了又没完全走,正站在楼梯前看着他。 “裘老师?” “换把叉子。” “啊?”纪年下意识道:“我不介意啊。” 马上又反应过来自己不介意不代表裘祺清不介意,便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我马上去换——” “算了。”裘祺清又打断他,“你吃吧。” 这回真走了。 留下纪年望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所以这叉子现在是能用还是不能用啊? 裘祺清上了二楼,回房间之前又看了一眼已经重新在沙发上窝好边看小说边吃芒果等着晚饭的纪年。突然觉得自己也有点不对劲,居然只因为小孩被要求换叉子露出慌乱尴尬的神情就让他用自己用过的东西了。 但是,裘祺清皱了皱眉头,纪年都不嫌别人的东西脏吗? * 芳姨回来,裘祺清与纪年几乎就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了。 直到有天裘祺清有事外出起了个大早,才看到纪年在玄关处低头换鞋,大门口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孩在等他。 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直到纪年换好鞋站起身才发现裘祺清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纪年一下紧张起来:“那个……裘老师,早上好。”纪年往旁边走了一步,露出身后的男生向他介绍:“这是住在3栋的王嘉,他来等我一起去晨跑。” 王嘉看起来比纪年成熟一些,他大方地冲裘祺清挥了挥手:“您好!我是王嘉。” 裘祺清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又听王嘉好奇地问纪年:“你叫他老师?你住在你老师家里吗?” “不是……”但这解释起来也太麻烦了,纪年一时有些卡壳。 裘祺清突然开口:“我不是他老师。” “啊?” 裘祺清看了一眼神情慌张的纪年,又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的王嘉:“……我是他哥。” 纪年一怔,但很快地跟着点头。 王嘉仍然不依不饶:“那你怎么喊他老师?” 纪年下意识又看向裘祺清。 撒一个谎就得用无数谎来圆,裘祺清面无表情地想。 第4章 当然也可以选择直面问题。 他走了两步从玄关处拿出自己的鞋穿上,看着纪年:“叫哥。” “裘……”纪年顿了顿,“清哥。” 裘祺清应了一声,没再理他俩,转身开车走了。 纪年还有点懵逼,目送裘祺清的车消失在视野中,才回头看仍在碎碎吐槽“你们兄弟相处也太奇怪了”的王嘉:“走了走了,跑步去。” — 裘祺清在研究院待了一天,又陪自己老师吃了顿晚饭,再回到别墅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芳姨正在收拾房间,见他回来便闲说了几句,裘祺清这才知道纪年刚吃过晚饭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他有事?” “小年和他朋友们打球去啦,”芳姨把衣服收进来叠好,“他之前说就在咱们小区的篮球场打,不走远。” 别墅侧面就是篮球场,从裘祺清卧房的阳台望过去能把篮球场看得一清二楚。 平日里裘祺清嫌外面吵,正好又是冬天,便紧闭玻璃门,帘子也拉紧。 这回走进卧房,裘祺清却说不出什么原因打开了门,在阳台外站了一会。 能把篮球场看得一清二楚,但是看人还是马马虎虎,裘祺清也没有去特意分辨那一群夜灯下黑色的身影里谁是纪年,但是看着看着他好像又觉得有个小孩就是纪年。 等球打完了,小孩儿们各自回家,一楼便叮铃咣啷地有了动静,听出来是芳姨在给纪年做夜宵。 又过了一会芳姨来敲他的门,问他要不要吃点夜宵,裘祺清说好,结果把夜宵端上来的却是纪年。 裘祺清从纪年手里接过托盘,发现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有事?” 纪年有些局促道:“今天早上的事,谢谢裘老师帮我解围。” 裘祺清顿了一下,说了声“没事”,就把纪年关在了门外。 关完又觉得方才关门的声音太响,裘祺清下意识重新将门打开,却发现纪年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两人对视一眼,纪年往后退了一步:“我马上走。” “纪年,”裘祺清叫住他,“说事。” “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事……”纪年小声嘟囔一句,见裘祺清冲他扬了扬眉毛,赶紧正经说事:“明天王嘉说陪我一起去医院,我不在家吃中饭了。” 裘祺清“嗯”了一声:“你和芳姨说就行了。” “哦……” 裘祺清莫名觉得小孩有点失落,以为是平时纪年在家习惯同裘祺洋报备了,便难得心软地挤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那我回去了。”纪年低下头看不清表情,“裘老师再见。” “等会。”裘祺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他。看见少年下了一阶台阶,扶着栏杆回头拘谨地看向自己:“裘老师还有事?” “……早上怎么叫我以后就怎么叫我吧。” 纪年懵了:“什么?” 裘祺清心里后悔方才头脑发热说出那句话,但是迎着纪年眼巴巴的目光还是面无表情道:“叫哥。” 第3章 纪年与王嘉约定去医院没有去成。 因为裘祺清发起了高烧。 按理来说这事与纪年去医院测过敏原没什么冲突,但是纪年礼貌性试探着说了一句“那我先不去医院”后,裘祺清就答应了。 然后病恹恹地指挥他把自己的电脑搬到跟前,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改天我送你去。” 纪年低头给王嘉发消息,然后说:“王嘉说他有车……” 不知道为什么,纪年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裘祺清,然后在男人明显不虞的神情中又闭上了嘴。 虽然留了下来,但纪年觉得有芳姨在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场,就老老实实坐在房间里继续做题。 做了一套卷子对完答案,正好芳姨来敲他的门,问他方不方便帮忙去裘祺清那里催他喝药。 纪年有点为难,但是芳姨说自己催过了两次裘祺清都有点烦了,纪年只好答应。 他蹑手蹑脚地蹭到裘祺清的卧室,敲了两下门,听见里面的人说“进来”才推开门,就见裘祺清穿着睡衣靠坐在床上,膝盖上放着台电脑,鼻子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苍白的脸上又泛着几丝病中的潮红。 总而言之,没那么吓人了。 纪年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芳姨要我来看看你喝完药没有。” 裘祺清把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向他:“你怎么来了。” 说是这么说,但或许是不想在他面前露怯,仍很给面子地皱着眉拿过床头装着退烧药的杯子一饮而尽。 纪年拿过杯子下去给芳姨洗,想了想又从冰箱里拿了两个苹果出来削皮。 “裘老师不吃苹果的。”芳姨在旁边道:“他就不爱吃水果,你给自己削就行。” 纪年点头,但是想了想还是把苹果切成片摆进盘子里端上去了。 裘祺清果然很嫌弃地看了一眼苹果:“不吃。” “那好吧……” “我之前早就说过,芳姨怎么又——”裘祺清突然顿了一下,“这是你切的?” 纪年本来想的是他不吃就自己吃了,结果临到跟前面对面被点破自己给他削苹果,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站在原地没说话。 裘祺清招手让他过去,插了几片细嚼慢咽,又让纪年自己吃,才说:“下回想吃让芳姨来,不要自己动刀。” 第5章 纪年没想到他说这个,意外之余又有些好笑,大起胆子说了句玩笑话:“我是十八岁又不是八岁。”看着裘祺清隐约笑了笑,继续道:“我平时切菜都切习惯,削个苹果不会怎么样的。” 这回裘祺清不置可否地揉了揉眼睛,继续盯着电脑屏幕了。 纪年便端着剩下的盘子溜回自己屋里继续做题,等他吃过中饭睡过午觉醒来,发现粟医生都到家里来了。 纪年也顾不得怕裘祺清嫌弃他,穿好外套就跑进裘祺清的卧室:“粟医生,你怎么来了,裘老师怎么了吗?” “烧的有点厉害,给他打个吊针。”粟医生已经来了有一会,手脚麻利地给裘祺清扎上点滴,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才收起东西离开。 芳姨去送客,纪年听裘祺清还在指挥自己帮他拿电脑过去,反驳道:“粟医生都说了让你睡一觉,不要看电脑了……” 裘祺清也没生气,平静道:“头痛,睡不着,看看文献可能还想睡。” 听着也有道理。 纪年想了想:“那你找一篇,你别看电脑了,我给你念。” “不用。” “粟医生都说了不准看电脑了。”纪年坚持:“而且到时候洋叔回来如果看到你生病,会觉得我没照顾好你……” 纪年的声音越说越小,裘祺清听了个大概,无奈道:“裘祺洋还让你照顾我呢?” 其实是让他别和裘祺清计较。 但是纪年打死也不会把这话说出来,他反正不把电脑拿给裘祺清,坚持不准他看屏幕。 裘祺清只好妥协,尽量找了篇没什么生僻字的文章,靠在床头听少年磕磕巴巴地念文献。 说是听文献,但是裘祺清的注意力还是飘忽忽地落到了盯着电脑战战兢兢读文献的纪年身上。 他有点领悟到裘祺洋对纪年这么纵容的原因了,小孩在乖这个因素之外,有时候更像个发光的热源体,对他和裘祺洋这种人来说,对光和热总会生出多几分的宽容。 然后他睡着了。 * 裘祺洋终于出差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芳姨已经回家了,裘祺清正和纪年坐在餐桌前吃晚饭,客厅的桌上还瘫着纪年的家教老师拿来给家长告状的那张做得一塌糊涂的试卷。 纪年对裘祺洋回来提前回来明显很高兴,蹦起来问过他吃没吃饭就跑到厨房里给他盛饭,结果出来就看到裘祺洋站在了客厅里捏着他的试卷在看。 裘祺清看见纪年瞬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下来,慢腾腾地把给裘祺洋盛好的饭放在餐桌上,愁眉苦脸地往裘祺洋的方向挪。裘祺清站起身,把他摁回座位上:“吃你的饭。” 然后才提高声量叫了一声裘祺洋,依旧是四个字:“先来吃饭。” 裘祺洋倒没有对纪年的试卷发表什么感想,依旧如从前那样坐在桌前边吃边说上几句话。但是纪年那点因为裘祺洋回来的兴奋消失了,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吃饭。 “你那卷子吃饭前我仔细看过了,”裘祺清突然开口:“卷子有难度,做成这样也正常。” 纪年乖顺地应了一声。 倒是裘祺洋意外地看了一眼裘祺清,那一眼里的意思裘祺清看得可明白,这是在问他:“转性了?” 裘祺清没理他。 裘祺洋早就习惯裘祺清这性格,便又转向纪年,顺着刚才裘祺清话里的意思,安慰了他两句。 临到吃过饭裘祺洋把给他俩的新年礼物拿出来,才随口问了一句:“这个家教老师你觉得还行吗?不行我们再换。” 纪年赶紧摇头说都挺好的。 裘祺洋以前也没带过孩子,给他请家教的是都是让自己的助理办的,助理也不懂这些事,干脆就到当地最大的课外教育机构找人,把最高价格档位的几个一对一老师挨个请起来。 纪年前面不懂,有时候裘祺洋问起来他就实话实说“今天没太听懂”,结果隔天家教老师就被换了,纪年被这阵仗吓得不敢再乱说,生怕给裘祺洋添麻烦。 这个家教老师就安安生生地教到了过年。 裘祺洋给纪年包了个红包。 这事明显没有告诉裘祺清,于是什么都没准备的裘祺清当场给他塞了张卡,被纪年诚惶诚恐地婉拒了。 然后大年初三一台最新款的vr游戏机就搬进了家里。 裘祺洋哭笑不得,看纪年两眼放光地坐在地上看游戏机的说明书,只能又斜了一眼自己弟弟。等纪年带上设备投入游戏了,才小声揶揄他:“你之前不是还看纪年不顺眼吗?” 裘祺清冷着脸:“没有不顺眼。” 裘祺洋一乐,也不拆穿自己弟弟,放着他俩在客厅,自己回书房办公去了。 裘祺清觉得自己一个人待在这看他玩游戏也不是个事儿,抽空和他说了一句,也回房间看书去了。 到深夜准备休息,才想起来去看一下纪年,结果发现小孩儿还在客厅闹腾。 裘祺清皱了皱眉头,但纪年带着眼镜耳机根本感觉不到外界的动静,裘祺清只好下楼强行关掉游戏机,迎着少年茫然无辜地眼神板起一张冷脸,手指向挂钟:“十二点了,明天不上课了?” 纪年瞬间低头敛声。 裘祺清见状才扔下遥控手柄,回身上楼。 等他自己洗漱完再看外头,客厅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了一盏夜灯。 第6章 裘祺清沉默了一会,想起纪年刚才从手舞足蹈瞬间变成罚站的姿势,突然反思起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凶了。 本身给他买游戏机就是想起看他这些时候只是偶尔和王嘉出去打个篮球,其他在家里除了学习也没有别的娱乐活动,才买回来想让他也有点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娱乐活动,这么久了才疯玩这么一次,还被自己劈头盖脸骂了一遭。 但反思只是一瞬间的事,等裘祺清再次打开一篇新的学生论文,他的情绪很快重新暴躁起来。 第4章 大年初七,云海一高的高三年级开学了。 裘祺洋特地空出了半天时间送他去报到,裘祺清跟着车到了云海一高门口,不过没跟着他们进去,而是转了个方向去了云海大学的图书馆。 纪年插班进了云海一高的高三(八)班,按照他自己的要求,进了一个平行班,也和班里的同学一起寄宿,一周放一天假,回一次家。 饶是纪年待的这个班已经是云海一高最低等级的平行班,补了一个寒假课的纪年在入学考试中还是只考了班里倒数第九。 丢脸得根本不敢回家。 好在裘祺洋又出差去了不在家,纪年干脆和芳姨说了一声,自己待在教室里重新做入学考的试卷。 云海一高平行班的学生基本都是本市城区的学生,一天周末都各自回家,纪年孤零零地与题目斗争了不到半天,快到中午时候就接到了裘祺清的电话,问他怎么没回家。 纪年这才想起来裘祺清还住在裘祺洋家里没走,自然知道自己没回家的事。 反正考试成绩早就被老师发到了裘祺洋手里,就算没有发他也不敢和裘祺清撒谎,把自己的考试和裘祺清一讲,纪年便忐忑不安地握着手机等裘祺清骂他。 结果裘祺清“嘁”了一声:“不是还有八个人比你差吗,他们都有脸回家,你怕什么。” ……好有道理。 其实纪年还挺想回家的。 他从小被陈家人收养,小时候过的日子还行,后来这家人自己又有了亲生子,他就不受待见了。再后来他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找到,可是还没能相处久一些,亲生父母就死于车祸,纪家人怕他分家产,只恨不得让他消失……这才遇到了裘祺洋和裘祺清。 他知道他身上没有什么是裘祺洋和裘祺清想要的,但他们依然对自己很好,纪年已经偷偷把那个偶尔会显得空荡荡的大房子当成了自己的家。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一个冲动坐公交跑回了家。 裘祺洋的房子离云海一高还有点距离,又倒了几趟公交,纪年饥肠辘辘到家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裘祺清睡醒午觉下楼听见楼下的动静还以为家里进了贼,结果是纪年在厨房里偷偷摸摸做冰箱里存着的速冻食品。 纪年被抓个正着,有点尴尬地搅了搅锅里的馄饨:“我刚才好像也没说要回来……” “回来就回来了,”裘祺清说:“记得待会和芳姨说一声,让她晚餐多做两个菜。” “我不吃晚饭了,不然赶不回去上晚自习——” “今天晚自习请假,”裘祺清打断他的话,顿了顿又说:“明早上我送你去学校。” 纪年乖乖点头:“好。” 接话接的太快。 裘祺清眯了眯眼,诡异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纪小年,你就在等我这句话呢是吧?” 纪年对这个新称呼丝毫不反抗,盛好馄饨冲着裘祺清讨好一笑:“我就知道哥舍不得赶我走。” 裘祺清:…… 他觉得自己有点受不了纪年这个眼神。 裘祺清别过头去,退到厨房外面,又板起脸:“你再话多,馄饨都要凉了。” * 他们班上早自习记迟到的时间是七点一刻,即使是从裘祺洋的别墅里开车出门,不堵车也要五十多分钟。 六点的闹钟响起,裘祺清的起床气让他的脸比外面未亮的天还要黑。 但是话是自己说出去的,裘祺清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还是强行把自己拔起来穿衣服洗漱。 一打开房门却发现纪年正一脸纠结地站在他门外,见他出来明显眼睛一亮:“你醒了啊!” 裘祺清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斜他一眼:“不信我是吧?” 纪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走吧哥,今天还是我值日呢。” 裘祺清也没同他计较,二人拿了车钥匙就启程。 车开得平稳,路上纪年没忍住,靠着窗睡着了。 裘祺清等红灯的时候抽空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小孩的眼袋都快掉到下巴了。 裘祺清自己高三第一个月拿了竞赛国奖就被保送了,没真正经历过高三,以前只听说过高三累,没想到能把人折腾成这样。 路上很顺,等车开到校门口,还没到七点。裘祺清索性让他再多睡一会,等的时候自己饿了才又想起来两人都没吃早饭,又纡尊降贵地亲自到外面的早餐店和来上学的学生们一起排队买了两份早餐拎回来。 学生的叽叽喳喳吵得他脑袋疼,裘祺清发誓自己再也不干这种一时心软折磨自己的破事了。 结果回到车上看见已经睡醒的纪年眼巴巴地四处找他,然后边吃着包子还边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裘祺清只好说:“好好吃饭,别想东想西。” 第7章 “哥怎么知道我在想东西……” “你那个表情就藏不住事。”裘祺清冷哼一声,“在想什么?” 纪年抿了抿嘴:“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 “没让你睡个好觉……”纪年一顿,“我下回一定不这样了。” 裘祺清听了这话竟也没觉得舒服多少,但他也说不出“没关系”这种话,只是把眼神移到校门口源源不断进入校门的学生们,“快点吃饭,别迟到。” * 纪年之后就真的没再回过家里。 他们年级在全市一模里面排名不理想,领导发了话,让他们把礼拜天下午用来在校自习,虽说是自愿自习,但除了个别学生,都乖乖地待在学校自习了。 纪年更不会搞特殊。 于是剩下的这半天时间不够他回家,只够他睡个懒觉再和同学们打打篮球。 四月初高三进行了二模,纪年的成绩从班里倒数第九到了倒数第十一。 家长会召开了。 就放在周六下午。 裘祺洋出差还没回来,裘祺清开研讨会抽不开身,纪年就和班主任报了请假。 班主任也知道他的情况,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家长有时间可以单独来学校再聊聊。 纪年低着头答应。 到了周六下午果然没来人,但是这算是他多了四分之一天假,朋友喊他去打篮球,他很快把这一丁点失落忘记了。 等他们大汗淋漓地打完一场球赛,却听见班长跑过来找人。 小姑娘跑的气喘吁吁:“纪年,你家长刚才散会时候过来了,现在在班主任办公室谈话呢。你家长让你到时候等他谈完一起吃饭。” 纪年一愣,手里的篮球被同学拿走,男生们嘻嘻哈哈地推着他往前:“完了兄弟,还是没逃过这一劫啊……” 纪年倒不是很怕,他跟着班长一起往回走,“班长,来的是我哪个家长啊?” 李潇潇一乐:“那我哪知道,不过挺高挺帅的,看年纪不像是你爸爸。” “不是我爸,”而且俩看年纪都不是我爸,纪年想了想,“来的人戴眼镜吗?” 这回李潇潇回答地很干脆:“戴。” 纪年点头:“那是我哥。” “那还好,”李潇潇说,“一般哥哥都不会很严的,你还是算逃过一劫。” 纪年点点头,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他有一次去了云海一高的校史馆,优秀毕业生的簿子里就翻到了裘祺清的名字,当时十七岁清俊瘦削的裘祺清捧着硕大的奖杯面无表情地站在照片正中心,底下两行小字:“云海一高时隔五年再捧华罗庚赛特等奖——获奖学生:裘祺清”。 一个现在在中文系的教授,高中拿的是数学竞赛的奖。 都不用想这人在高中时候是怎样一个全能的学霸。 这样一个学生多年后回校,居然是给一个班级倒数来开家长会。 纪年觉得自己到时候可能要承受裘祺清的阴阳怪气了。 * 在办公室里的裘祺清倒没觉得如何。 纪年的班主任是个中年女老师,女老师很温和中肯地告诉他,纪年学习很难追上来的原因不是因为不努力,实在是前几年基础打得不牢固,学的东西甚至有错,所以现在学习起来很费劲,但是现在时间太紧了,他要是从头补起又会耽误现在的进度,得不偿失。女老师笑着说只有语文还好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长是中文系教授的缘故。 裘祺清跟着笑了笑。心里想起纪年前十几年待的小乡村,也没说别的,只问他以后大概能考个什么样的成绩。 “保持这个努力程度,差不多能蹭个一本线。” 蹭个一本线,那几乎就没有一本大学读了。 “家里条件好的话,可以看看出国。”女老师补充,“不过他的英语短时间内也过不了考试,不如看看联合办学的学校——可惜艺考来不及了。” 裘祺清一一记下,道谢后离开办公室。 教室里已经关灯锁门了,裘祺清向教室的方向走了两步,就看到纪年蹲在走廊的灯底下发呆。 裘祺清刚准备叫他的名字,却见一个女生从另一边的走廊过来,站在纪年身前和他说了一会话。裘祺清便等他们说完才叫了一声“纪年”,少年便望过来,而后站起身很快地跑过来。 临到跟前裘祺清这才发现纪年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了,五官也长开了,纪琛的英挺和年锦的姝丽几乎完美地融合在了他的这张脸上。 难怪班主任不仅提到了艺考,话里话外还提到了要家长关注别让他早恋影响学习。 裘祺清叹了口气,在强压着忐忑的纪年肩上拍了一下,“先回家。” 第5章 说是回家,其实裘祺清只是带着纪年去外面吃了顿饭,然后问纪年想回学校还是跟他回家。裘祺清已经因为工作住回了云海大学旁自己的小房子,纪年还没去过,闻言有些跃跃欲试,又怕裘祺清只是随口一问,一时坐在裘祺清的副驾驶上没有出声。 裘祺清心里好笑,也不再问他,把人直接带回了家。 他住的房子是个三室两厅,比起裘祺洋永远豪华整洁的大别墅,这个杂乱地堆着书和杂物的空间更有普通人的气氛,纪年很快放松了下来,甚至兴致勃勃地参观了裘祺清那铺满几个墙壁的书墙。 第8章 裘祺清则难得替人操心起来,给他找了一套新的换洗衣服和床单被套,到几乎没人用过快被他改成了杂物间的客房给他布置床。 纪年听见那边动静很快跟过去,看见裘祺清在干活,差点没控制住自己脸上惊讶的神情。 裘祺清:…… 他把枕套和枕芯丢给纪年让他自己动手,才站在一旁休息:“我这里可没有芳姨帮忙。” 纪年抿着嘴乐,一边明显很熟练地套好枕套,又把皱皱巴巴的被子掀起来理齐整。 纪年慢慢觉得离开了芳姨的裘祺清变得比较食人间烟火了,直到第二天纪年早起后想做早饭,于是打开了裘祺清那个只放了一提冰矿泉水的冰箱。 ……很好,还是那个裘祺清。 然后吃完纪年从楼下早餐铺带上来的早饭后的裘祺清就稀里糊涂地被纪年拉去了菜市场。 是的。 菜市场。 准确来说是纪年说自己想去买点菜回来自己做中饭吃,问他可不可以。裘祺清本来想让他自己去,但又总觉得小孩会被骗,才跟着一起。 但事实是穿着运动服外套的高中生在菜市场里面如鱼得水,年龄奔三的成年人只能默默地跟在后面提菜。 甚至忘记了自己还约了学生上午来家里改论文。 于是两个人提着菜说说笑笑地从电梯里走出来,就见到家门口站着一对怀抱文件夹表情拘谨正在打电话的年轻男女迅速立正站好,看向他身后:“裘老师早上好!” 裘祺清冷淡地“嗯”了一声。 纪年感觉自己好像耽误了裘祺清的什么事,赶紧接过裘祺清手里的塑料兜,摁密码开门。 然后就听见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接着一个年轻的男声瑟瑟开口:“老师,您男朋友真帅啊……” 纪年:……我这门还开不开。 他本来想装作没听见,但裘祺清已经阴戚戚地开口:“你哪只眼睛看出来这是我男朋友的?” 这回说话的是女生:“感觉……” 男生补充:“而且这不是穿着您的衣服,又一起买菜又知道家里密码——” 裘祺清打断道:“这么好的眼神怎么看不到自己论文里面那么多没标出来的页下注。” …… 纪年本来还有点尴尬的情绪瞬间被突然噤声的二人打破,他推开门,笑着给两个不敢说话的学生解围:“不是男朋友。而且我还在读高中呢。” 二人赶紧道歉,纪年不太在意地摆摆手,裘祺清则非常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先进了屋。 他们三人去了书房,纪年就在厨房忙活,中途那个女生就过来了,说自己的论文聊完了,那个男生估计还得要很久,裘老师留他们在家吃饭,就让自己过来给他帮帮忙。 像是看出来他的为难,女生又说:“待会裘老师要是看到我没帮忙,又要说我了。” 纪年只好答应,让女生帮忙打下手。 好在女生性格比较开朗,两人也还算能接上话不冷场。 纪年和女生聊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问道:“清哥、就是你们裘老师,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是他男朋友?” “是真的看见你穿他衣服——”女生一顿,了然道:“你是想问裘老师喜欢男生的事对吧?” 纪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 “他从来没有刻意瞒过,有时候老一点的教授说过给他介绍男朋友的话,我们就知道了。”女生又有点八卦地问道:“裘老师真的没有男朋友啊?” 纪年突然生起些在背后说人坏话的窘迫感:“我是没看到过。” “不过你还在读书啦,裘老师有也不会和你说,”女生转头就换了个话题:“不过弟弟,你长这么帅,以后会不会去选秀——” 纪年哭笑不得。 * 纪年下午还要去学校自习,因此吃过饭就换好校服背着书包走了,裘祺清想想他的房子离云海一高就只有十分钟的路程,也没有送他。 结果没过两个礼拜又接到班主任的电话,说抓到纪年每天晚上宿舍熄灯了还打着手电做题,让家长劝劝他。 裘祺清就等周六又去接了一次人。 转告班主任的话的时候,纪年低着头不说话,裘祺清问了几声,纪年才说:“我不用睡这么久,但是我真的没时间了。” “白天不困吗?” “不困。”纪年坚持道,“而且这次周测我已经考了班里第二十八名……” 裘祺清把最后上的冰淇淋推到他跟前,看着高大俊朗的男生沉默地盯着冰淇淋发呆,叹了口气:“要不给你办个走读吧。” 纪年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啊?” “下了晚自习回我这里,晚上想学几点都行,不用偷偷摸摸开手电了。” “可以吗?” “特殊情况可以走读,你们班主任应该能同意。” “不是班主任……”纪年舀了勺冰淇淋,头又低下去:“是觉得麻烦你。” “你就回来睡个觉,麻烦什么。”裘祺清说,“和你们老师说保留床位,要是哪天你想住宿舍了就住宿舍,和我说一声就行。” 纪年终于放下心来,脸上也扬起笑容:“谢谢哥。” 裘祺清和他班主任打电话的时候纪年就在一旁听着,班主任很快通情达理地同意了,还表扬了纪年的进步,等二人说好相关的事情放下手机,裘祺清突然看到纪年的表情又严肃起来,慢吞吞地问他:“那个、我住在这里,不会打扰你找男朋友……吧?” 第9章 嗯? 裘祺清这才又想起那天被截断的话题,顿时又好气又好笑,面上还保持着平静地问他:“你不介意我喜欢男的?” 纪年愣了一下,裘祺清却突然有些心虚。 他和裘祺洋出柜的时候他亲哥砸了两个碗,他不甘示弱地也砸了一瓶酒,两人对峙冷战了两个月,裘祺洋拗不过他,眼不见心不烦地松了口。 要是纪年也同裘祺洋这样…… 他总不能冲着纪年摔东西。 好在纪年只愣了一小会,很快就摇摇头:“学校心理讲座的时候说过,喜欢异性或者同性,都是正常的现象。” 裘祺清看着他的神情,突然想较真:“那你的想法呢?” 纪年就真的认真地想了一会,在裘祺清都准备放过他的时候开口:“我觉得能让你喜欢上的人,不管同性异性,他都一定很好。” * 纪年不知道他这句话错得一塌糊涂。 裘祺清有过一个前男友。恋爱是在大学时候谈的。他在读书的时候一向恃才傲物,从中学到大学每次考试都能把第二名甩个十万八千里,连第二名叫什么名字都没留意过。 前男友就是那个第二名。 他们一起修双学位,一起考试,一起竞赛——直到这人和他表白,裘祺清才发现原来第二名也从来都是他。 聪明,能有共同话题,长得好,追求人的时候也不让他难受。某一个时刻裘祺清觉得也找不到比他更适合的人了,然后他们开始谈恋爱。 谈恋爱的日子与往常也没有太大不同。偶尔看个无聊的电影,在食堂之外的地方吃一顿晚饭。 男朋友不像追他的时候那么主动,虽然口中仍然亲亲密密地称他“祺清”,但连牵手和亲吻都只是偶尔发生。裘祺清也不是个主动的人,恋爱就不咸不淡地谈下去。 直到某一天裘祺清被他约到图书馆的顶楼,这人红着眼睛说出“我很想和你一起读研读博一直在一起”这句话,向来对潜台词不是很敏感的裘祺清敏感地退了一步。 便听见那人恳切地看着他:“你就放弃这个保研名额吧,我知道祺清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自己考上的。” 然后这人就变成了他的前男友。 但他不会和纪年说这么多。 在纪年看来,裘祺清只是似是非是地“哼”了一声,然后警告他不准瞎想不准早恋,老老实实读书。 第6章 夏天很快来了。 在裘祺清已经习惯每天早晚一声开门关门的响声,和家里阳台上晾着少年的校服衣物白球鞋了以后,夏天到了。 高考前两天,学校放假,让学生们自己收拾好东西回家备考。 这两天假期比两天的高考还要难熬。 好在纪年在云海一高也交到了几个朋友,大家约着溜进了云海一高旁边的省图书馆,决定最后抱两天佛脚。 裘祺清也没管他,只是改成开车上班顺便接送他。 看裘祺清没怎么当回事,纪年心里也稍微放松了一点。 只是七号早上爬起来的时候看见餐桌上堆了中式西式各色早餐铺了一桌子,纪年再回头,看着靠着卧室门正看向他的裘祺清。心里生出一点好笑的暖意。 最后一堂考试结束,纪年从一高的教学楼里跑出来,突然看到说好在家等他的裘祺清站在校门口,不比其他家长举着手机相机带着零食水果,裘祺清什么都没带,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树底下,看着他。 其实裘祺清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他。 他站的地方离校门口还有点远,光看到坡上乌泱泱一群学生欢呼着从那扇老旧的校门里冲出来—— 一个身影从人群里很快地跑来,抱住了他。 少年人的体温很热,两只手臂把他抱得很紧。但是只有一瞬间,纪年便送开了手,脸上扬着一点疲惫的笑意:“你怎么来了?” 因为待在家里待不住,感觉比自己当初竞赛的时候心跳的还快。 但是裘祺清只是拍了拍面前人的肩膀:“辛苦了。” * 裘祺洋在高考结束后的一周后回了云海市,回来的当天就叫停了纪年在奶茶店做兼职的工作,把人带去了自己公司实习。 裘祺清对此还颇有微词。 他本身就觉得纪年高考完也不休息一下就去兼职挣钱的行为太不符合一个健康高中生的心理状态,结果裘祺洋回来更狠,直接让纪年过上了朝九晚五陪着加班还要抽空考驾照的日子。 不过纪年已经离开了那间小小的公寓,没有给裘祺清表达不满的机会。 裘祺清结束了学年的期末工作后照常先去裘祺洋的别墅里过暑假,正好可以帮着已经成绩的纪年填志愿。 纪年的成绩比平时好一点,不过也只好了一点。 高了一本线快三十分,在省内没什么选择,出省还能读个好学校。 纪年眼巴巴地看着问他什么打算的裘祺清,莫名觉得自己要说的话会让裘祺清不开心。 但是不说又不行。 “我报江北财大的金融系,进去以后还可以修法律的双学位。” 裘祺清一愣,旋即皱起眉头:“裘祺洋让你这么报的?” 什么都瞒不过裘祺清。 纪年只好点头,又补充道:“我自己也觉得挺好的。” “之前你可没考虑过什么金融法律。”裘祺清看了他一眼,“行了,我就是问一句。” 第10章 纪年这才松了口气,和裘祺清道过晚安,才抱着裘祺洋给他配的笔记本回房间老老实实翻译文件去了。 他戴着耳机绞尽脑汁地看着屏幕上看不懂的专有名词,不知道楼下的裘祺清差点和刚应酬回来的裘祺洋吵起来。 说是“吵”也不至于。 更多是裘祺清找裘祺洋要个说法。 “他要是按你说的,选喜欢的读了文史哲,纪叔和年阿姨就白死了。”裘祺洋没给他留情面,“纪年不是你。就算他不想争纪氏,但是从我收留他的时候,他就必须去争。” “你当初收留纪年的时候就想到了今天?”裘祺清捏紧了手里的水杯,“你不觉得自己太功利了吗?亏我当初还以为你是心善……” “裘祺清,我知道你是做大学教授的,不想看这些算计,但是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说话别这么非黑即白。”裘祺洋刚被灌了不少酒,也有些不耐烦,“心善和功利就完全矛盾吗?我既可以帮当时的纪年脱离困境,又可以帮现在的他拿回纪氏,只是需要在未来收取一点回报,你觉得我是个坏人,那你觉得纪年他亏了吗?他会不愿意吗?” “你问过他愿不愿意吗?”裘祺清不甘退步,“纪年确实不是我。因为对着他,你就能肯定只要是你说的建议,他都会听。” “既然你我的意见背道而驰,而你责怪我影响纪年未来的道路。那我建议你开诚布公地和纪年聊聊,给他属于你的建议,他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选择。我绝对尊重纪年的选择。”裘祺洋站起身来,“不过我说过,你现在的自由是因为我一直在这个位置,但是那个位置,纪年只能自己去坐。” “他不是必须——” “他必须。”裘祺洋结束了话题,正准备离开,却见二楼卧室的门开着,纪年正站在栏杆处。 * 如果一定要纪年说一个想法,他觉得自己是会跟着裘祺洋的安排一步一步去争回纪氏的。 他与自己亲生父母没什么感情,但也记得那对和善的夫妻小心翼翼地叫他“儿子“,也记得最后那个温柔的女人死死地把他抱在怀里后闻见的血腥味。 即便不是为了他们,他不能真的一辈子以裘家远房亲戚的身份活着,靠裘祺洋的钱来满足自己虚无缥缈的“爱好”。 “清哥对不起,怪我我之前没说清楚,”纪年站在两人中间,朝裘祺清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壮着胆子说假话,“这个决定洋叔和我沟通过,是我自己同意的。” 裘祺清面沉如水,一句话都没说。 * 没过几天纪年就没有在家里看到裘祺清了,问了芳姨才知道裘祺清临时买了机票,去海岛旅游,归期未定。 纪年抿了抿嘴,裘祺洋倒是很淡定地拍了拍他肩膀:“裘祺清就那个性子,别和他计较。” ……他也不敢和裘祺清计较。 裘祺洋突然又问他,“你是不是之前答应过学文学考他的研究生了?” 纪年有点尴尬地点头。 高考百日誓师学校让写理想学校,他想都没想就填了云海大学,结果被裘祺清知道了,很冷静地告诉他按他的分数肯定考不上。纪年沮丧了两分钟,就听见裘祺清笑了一下,让他考研考回来,他给自己当老师。 当时的纪年没想过裘祺洋给他提的这条路,两眼放光地就答应了下来。 裘祺洋乐了:“难怪他那天要和我争,原来是你答应过他……好了好了,别这个表情,等他旅游完回来,你和他再说两句好话,他肯定不生你气了。” 纪年只能希望如此。 只是直到他结束了暑期实习收拾东西去江北报到,裘祺清也没旅行回来。 裘祺洋工作忙,纪年就自己买了机票提着行李去学校。 新的大学生活很快将他的生活塞满。 他按照裘祺洋给他的要求报名了双学位的修课,参加了学生会和各类社团,忙得脚不沾地。 寒假时候裘祺洋也没让他回家,直接在江北市给他找了个集团下的子公司待着做个跨国项目继续积累实习经验。 到快过年时裘祺洋才自己来了趟江北,让秘书带着他去定做了西装,然后参加了一个盛大的晚宴。 裘祺洋叮嘱他做个透明人,纪年便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待着,看着裘祺洋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和他曾见过的纪家人谈笑风生。 纪年知道裘祺洋让他看见这一幕的目的。 裘祺洋显然也对他的懂事很满意,回去就给了他一个过年红包。 纪年今年学会了准备东西,赶紧拿出自己用之前攒下的钱买的礼盒递过去,想了想又摸出第二个礼盒,“洋叔能不能帮我……送给他。” “行,你还记得他。”裘祺洋咧开嘴笑,也从兜里掏出第二个红包递给他,“不是我不一起给你。这是裘祺清说的,你问到他,才给你,你不提他,就让我丢了。” 纪年赶紧接过,“谢谢洋叔。” “过年给家里打电话。”裘祺洋笑道:“裘祺清嘴上不说,对我不让你回家过年可大意见,差点又和我吵一架。” 纪年一直点头,听到“吵架”两个字,知道裘祺洋是在调侃他,又有点不好意思。 好在裘祺洋比他更忙,没再说几句话就让秘书催着去赶飞机,留下纪年小心翼翼地打开裘祺清给的红包—— 第11章 里面什么都没有。 ……够记仇的。 纪年哭笑不得,但还是打开了从那天两人不欢而散后再也没发过消息的对话框,“谢谢清哥的红包。” 裘祺清的信息回得很快:“拆开看了?” 纪年斟字酌句:“礼轻情意重。” 裘祺清没想到纪年会回复这个,一时间没忍住笑,但还是装作不满地给他回了“油嘴滑舌”四个字。 想想又加上一句:“等见面再给你补上。” 第7章 等再见面就已经是纪年的二十岁生日了。 纪年的生日在暑假,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裘祺清跑出去旅游,裘祺洋出差,几个高中的小伙伴约着他一起来了趟火锅店电玩城之旅给他庆生。这次生日提前几周裘祺洋就给他买好了机票让他回云海,说这是整生,要讲究点。 大半夜下了飞机,说好是裘祺洋的秘书来接机,结果纪年照着车牌号上了车,发现驾驶室坐着裘祺清。 快一年没见。 虽然裘祺清还是一年前那个样子,态度也还是不冷不热,纪年还是忍不住频频侧头去看他。 裘祺清莫名有些耳热,一年的时间,他虽然也能在纪年的朋友圈里零星地看到他的动态,但是少年人还是在他没有触及的一年时光里飞速成长,初出茅庐的青涩和历练过的成熟在他身上神奇地融合,这样一双弯月形的笑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裘祺清不自然地摆起年长者的架子:“在江北过得怎么样?” “嗯?”纪年没想到裘祺清开口会和他说这个,反应了一下才说,“挺好的。” 裘祺清没接话,把窗户降下来一些,夏夜的凉风劈头盖脸地扑过来。纪年知道这是裘祺清嫌他回答地敷衍,有些无奈,“清哥......” 裘祺清却突然踩了一脚刹车,然后打着双闪缓慢把车靠路边停了。 纪年一头雾水,“怎么了?” 裘祺清沉默了一会,“进沙子了。” ......纪年强忍住笑意,一把按住裘祺清想要抬起揉眼睛的手,又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凑过去:“哥,转过头我看一下。” 他都做好了裘祺清不理他的准备,结果这人却真的只是用另一只手摘下眼镜,而后顺从地转过头来,一只眼紧闭,另一只眼睛眼眶发红,看起来还有点可怜。 纪年撑开他那只眼睛,向里面吹了几下,便见裘祺清皱了皱鼻子,一行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纪年扶着自己肩膀的手心很热,连呼吸都能轻轻地扑到他脸上。裘祺清才觉得这个距离太近,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好了,我没事了。” 纪年便退开身,掏出张纸巾给他,“要不然我来开车吧。” 于是后半程的司机变成了纪年。 先开口的人也变成了纪年。 虽然这一年里他与裘祺清并没有断了联系,裘祺清甚至大晚上亲自来接他回云海,但是纪年总记着填志愿那天晚上裘祺清不虞的脸色和后来的不辞而别。 “哥,”纪年问,“你还怪我吗?” 怪什么。 他裘祺清又不是真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那天同裘祺洋起了争吵是因为他觉得裘祺洋为了自己的目的把挟恩把纪年摁在了一条他不想走的路上,他觉得裘祺洋自私,觉得裘祺洋原来对纪年的好都是有目的的,连带着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在纪年看来好像也都是假的。 后来冷静下来再想,纪年毕竟出身特殊,他自己愿意按照裘祺清的路走,自己更加没有立场去生气。 而那次不告而别的暑期旅行,更像是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个高考志愿而情绪激动情况下的躲避。 纪年等不到回答,原先笃定会得到原谅的心情又忐忑起来,恰好遇到个红灯,纪年侧过头去,眼巴巴道:“哥,别和我生气了吧,我知道错了。” 那双一直弯着看他的笑眼现在透露着紧张,裘祺清心下一软,“我没怪你。那次是我不好。” “真的?” “真的。”裘祺清点头,又说:“我还以为你现在不怕我了。” “原来是怕你,”纪年放下心,重新启动车子,“现在是怕你生气。” “你——”从哪学的这种甜言蜜语。 但这句话太暧昧了,不适合出现在比小孩大了快十岁的男性身上。 裘祺清压下这句话,就听纪年又说道:“我还想和你说一件事,哥你能先答应我你不生气吗?” 裘祺清随口道:“什么事?” “那个......”纪年深吸一口气:“我好像,也喜欢男生。” 裘祺清大脑宕机了一瞬。 下一个瞬间很多问题在他脑海里炸开。 怎么会。 是不是被我带偏了。 你怎么发现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是谁。 是......我吗? 太多问题堵在嗓子眼,裘祺清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纪年小心翼翼地看他:“没生气吧?” 裘祺清只能僵硬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纪年笑了笑,“他是我一个学长。” “......”裘祺清努力找回了语言系统:“比你大?” “大一点点,他读研三,准备直博。”纪年话里带笑:“而且他也是读古文字学的——真的好巧。” 第12章 裘祺清垂下眼睛:“谈恋爱了?” “还没呢。”纪年有点不好意思,直愣愣地盯着前路,便错过了裘祺清的神情,“不过他说等我回江北以后他给我补过一个生日,我觉得可能......” 可能那时候就会在一起了。 裘祺清知道这时候的纪年一定很有分享的欲望,可是他并不是个合格的长辈,他不想听。 裘祺清闭上眼靠在椅背上,给他浇冷水的同时提醒他:“这个事不要和裘祺洋说。” “我知道,”纪年说:“我连我的舍友都没有告诉。” 纪年在拐着弯告诉他自己是第一个知道的,或许也会是很长时间内唯一一个知道的。 但是他的情绪很清晰地告诉自己,他其实不想知道这个消息。 第8章 裘祺清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见到了纪年的这位……学长。 裘祺洋要纪年大办这次的二十岁生日,一方面是庆生,更重要的目的是把他推到台前,让业内的各路都看到纪氏还有一个遗落在他裘祺洋这的继承人。 为此裘祺洋大宴宾客,早些时候给纪年订好的各式礼服也源源不断地送进裘祺洋的别墅里。 虽然同住,但纪年不像刚见面那个寒假时几乎朝夕可见,回了云海就被裘祺洋拎回总部练手的纪年早出晚归,偶尔还会在公司里对付一晚睡个囫囵觉。 直到生日宴结束后的深夜,裘祺清才捎上被应酬灌酒折腾得迷迷糊糊的纪年,拒绝了裘祺洋要司机送他们回家的安排,开车带纪年回家。 裘祺清自己不喝酒,也不太喜欢醉鬼们每次喝多酒后千奇百怪的醉态。但是纪年很安静。 年轻高大的青年皱着眉头坐在副驾驶座,额头抵着玻璃窗,静静地发呆。 裘祺清叫了他两声,得到“没有不舒服”的回答,便放下心来随他去了。 快到家时纪年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许是因为酒精让他放松了神经,纪年没有多想就划开了屏幕,陌生的男声从手机里传出来。 那是一个很清亮的声音,问纪年结束了应酬没有,是不是在回家的路上,又问他喝了多少难不难受,最后问纪年他身边是不是有人,要不然他们还是回去再聊。 喝醉了的纪年摇摇头,很自然地把手机转向了旁边,“没事的,是我哥,给你看一下——” 于是裘祺清转过头去,看到了视频里那张陌生但清秀的面庞。 裘祺清没有笑,微一点头说了声“你好”,没等那头有些无措的年轻人说什么,便握着纪年的手将手机转回去,“我在开车,你和朋友聊天就好。” 纪年也不在意,“嗯”了一声便重新将手机对着自己,“你看清了吗?我就说我哥很好看吧!” ……纪年向他提起过自己。 裘祺清顿了一下,那边的人很快将话题岔开,于是他和那头的青年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话,都是些很日常的对话,但裘祺清还是能够听出来二人话语里的熟悉,还有明显天天都在联系的痕迹。 这是件好事。 裘祺清微不可查地在等红灯地间隙瞟了一眼盯着手机屏幕的纪年,但纪年这时的反应出奇地敏感,很快偏过头来看他,“怎么了?” “没事。”裘祺清说,“快到家了。” “哦。”纪年点头,又低头看了眼屏幕,才“啊”地一声叫出来,“手机没电关机了。” 裘祺清安慰他:“很快到家了,回去充电再和你朋友解释吧。” “我怕他担心……”纪年怔怔地想了一会,又说,“可不可以借你的手机给他发个消息。” 裘祺清心里一抽,还是掏出了自己手机递过去,“没有密码。” 纪年把他的手机握在手里,噼里啪啦编辑了一大段话发出去。 “怎么我收到了自己的短信?” “嗯?” “我明明刚发出去的这条短信,”纪年把手机举起,“怎么又收到了?” 裘祺清偏过头看了一眼。 …… 这个醉鬼。 亏他看之前纪年和那人聊天还以为纪年没有完全醉,结果清醒只是表象。 “你发的号码是我的手机号。” “啊?” “你刚才发过去的电话号码,不是你朋友的,是我的号码。”裘祺清难得耐下性子和他解释,“明白了吗?你朋友的号码是多少?” 纪年沉默了一会,懊恼道:“我不记得他的号码。” 裘祺清无奈。 却免不了生出些隐秘又卑鄙的欣喜。 直到车子停好,裘祺清才拉住准备下车的纪年,问了句:“你怎么就记得我的号码?” “填完志愿以后想和你打电话道歉,所以点开你的号码很多遍,”纪年老实道,“就记住了。” 裘祺清有些意外,“你这么介意这件事?” “不原谅我的话,”纪年看着他,“会不要我了。” “……不会。” “会。” “不会。”裘祺清知道自己不该和醉鬼讲道理,但还是忍不住扣住他的手腕,认真道,“永远不会不要你。” 纪年犹豫了一会,“可是我让弟弟摔了,妈妈生气的时候,不接受我的道歉,也不要我了。” 这不是纪琛和年阿姨的事。那就只能是……纪年最开始在的那个家。 第13章 豪门故事花样多,贫寒人家的故事也不会太多区别,左右都是与钱和子嗣有关的龃龉。 他想起葬礼上那个脸色麻木苍白的瘦削少年陈树。 又想起青年那句“怕你生气”的玩笑话。 “你没做错事情,所以我不生你的气。”裘祺清把前几天才说过的话慢慢同他再说一道,又补充,“我和他们也不一样,就算你真的做错了事情,我也不会不要你。” 纪年慢腾腾地点了下头,又挣了一下手,“哥……疼。” 裘祺清猛地松手,才发现自己把纪年的手腕握的太紧,甚至压出了一道不明显的红痕。 “对不起。” “没事。”纪年摇摇头,但是很快地把手收回来,“哥,走吧。” 纪年没有等他,很快地跑回家。等裘祺清打开车窗把车里的酒气散干净再回到房里,发现纪年没有回卧室,而是蹲在一楼客厅的茶几前给手机充电。 还是那个男生的声音,男生埋怨了他几句手机没电也不提前说,纪年也不生气,捧着手机乖乖认错,又说阿齐我的头好晕好难受。 裘祺清突然又不想看他。 闷着头走进厨房喝了几口水,还是把芳姨提前熬好的醒酒汤再加热,盛了一碗放到了纪年跟前。 正听见视频里男生说:“让你哥哥帮忙买点醒酒药。” 免不了又与“阿齐”在视频里见了一面,好在这个男生头脑还挺清晰,拜托他把给纪年喝完醒酒汤就把他摁回床上好好睡一觉再说。 然后男生就主动挂了视频。 纪年倒也听话,喝完了醒酒汤自己回了二楼,等第二天一早醒来,才想起前一晚上喝醉前自己被灌了多少酒。 他原先也喝醉过,知道自己喝完不记事的毛病,生怕又给裘祺清添麻烦,小心翼翼地问已经在沙发上看杂志的裘祺清自己喝醉了有没有什么不好的行为。 男人推了推眼镜:“把我和你的准男朋友互相介绍认识了一下,算吗?” …… 不算……吧? 但是为什么感觉裘祺清有点不开心。 纪年有点不放心,又给齐佳打了个电话,齐佳印证了裘祺清的说法,然后问他,二十岁的第一天,要不要谈恋爱。 第9章 恋爱中的少年无法压抑恋爱的讯息,裘祺清很快就从纪年难得眉飞色舞的表情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他突然想起上一次看纪年这么开心,还是前两年他坐在地上玩那款vr游戏机。 后来纪年去外地读大学,裘祺洋便把游戏机收进了储藏室里。 刚恋爱的人也无法忍受异地恋的痛苦,等裘祺洋带着他忙完,在家里待了不到两天,纪年就过来眼巴巴地说自己想回江北去了。 “回”。 这个字触动了裘祺清紧绷的神经,让他的第一反应几乎变成冷下脸来问少年人到底谁在他心中更重要一点。 但理智永远是在的。裘祺清把头从厚厚的文献中抬起来,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的飞机?我送你。”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裘祺清几乎不曾拒绝过他的什么要求,但纪年还是下意识觉得裘祺清不会那么轻易松口。 可是裘祺清不仅同意了,还要送他走。 纪年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站在原地犹豫了半晌,听见裘祺清问:“是还没买机票吗?零花钱不够了?” “我早都自己挣工资了。”纪年反驳他,顿了顿又说:“哥你这么着急赶我走啊?” 裘祺清愣了一下,旋即要被他气笑。要走的也是他,怪自己赶人的也是他。 “那怎么着,我要说你给我再留几天,最好在家待到开学再走?”裘祺清的眼睛在镜片底下眯了起来:“你这颗心待得住吗?” 纪年也知道自己有些胡搅蛮缠了,他在脑袋里算了算时间:“我买三天后的票可不可以?这几天我在家多陪你嘛......” “别撒娇。”裘祺清推了推眼镜,“我也不要你陪。” “我没撒娇!” 纪年觉得脸上发烧,大声反驳完了才一屁股坐在裘祺清身边,“就这么定了,这几天你不让我陪我也要赖着你身边。” 坐得太近了。 即便家里开着空调,他也能感觉到身边属于年轻男性的热度。又或者正是因为空调的风足够凉,身边的热源才更加令人无法忽视。 裘祺清定了定神:“起来。” “不。” “......” 裘祺清自己起身,从长沙发换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纪年被他落在长沙发上,眼巴巴看他,表情有点难堪。 裘祺清平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做不出坐回去哄人的事,何况他心里装着不能告诉少年人的事,还是要逼着自己保持好距离。 但要是让纪年以为他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更不是他所愿。 裘祺清只得放下书本道:“我不是赶你走,也不会烦你。我习惯一个人待着了,没关系的。” “我又不打扰你。” “我知道你觉得回来云海办完事就走有点对不起我,觉得没有多陪家人一会。”裘祺清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开了口:“说实话,你待在我身边我也是高兴的,但是你不能一直在我身边的对不对?你这两天成天和我一起,那几天以后走了,我会不适应的。” 第14章 裘祺清很少同他这样剖白心里的想法,纪年听得有些呆住,慢慢才反应过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裘祺清的话。 “我很习惯一个人待着,也有自己的事情做。你不用担心我。”裘祺清无奈地笑了笑:“既然想回去了就买明天的票,去好好谈个恋爱。” 最后半句话是他说到顺口临时加上的,带了点他自己后知后觉到的酸。 * 纪年纠结了一整天,下午再看时两天后和三天后的机票竟然都已经卖光,只剩下后天早上还有张票,他不敢再纠结,赶紧交钱买票。 时间太早,纪年没有让裘祺清送他,自己订好了去第二天来接他去机场的车。结果早上起来,还是发现裘祺清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 “你怎么就起来了?”纪年知道裘祺清作息不太规律,常常晚睡晚起,问完又追问了一句:“哥你不会是熬夜到这个时候还没睡吧?” “......小小年纪管这么多。”被说中了的裘祺清伪装冷静地岔开话题,把桌上一个小盒子递给他:“拿着。” 纪年惊讶:“不是送了我生日礼物了嘛?” 裘祺洋送了他一辆在江北用的车,裘祺清直接送了他自己那百分之三十中百分之五的股份。 纪年本来不想收,但是裘祺洋劝他说等他自己掌了纪氏的股份,还给裘祺清百分之五便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拒绝就显得不懂事了。 “去年过年的空红包,”裘祺清塞到他手里:“给你补上。” 外面催促他的喇叭声响起来。 纪年来不及当着他的面拆开,只能抓着盒子匆匆道谢又道别,提上行李上了车。 盒子包装得精美,纪年不想用手撕开,硬是憋着从云海市飞到了江北的公寓,把行李箱一扔,匆匆找了剪刀来拆盒子。 一支银白色的vlys手表。 纪年跟着裘祺洋也见过不少市面,知道vlys的表够贵,刚想和裘祺清说声怎么买这么贵的表,那边齐佳已经对着盒子里一张薄薄的中德双文卡片边查边惊呼。 他打字的手停了下来,跟着凑过去看,手机上翻译的界面告诉他这支表是前几年出的限量款,今年年初才拿出来拍卖,名字就叫做“纪年”。 “怪不得送你这个。”齐佳放下卡片又去查价格:“拍卖的限量款得多贵啊.....” 纪年重新拿起卡片,顺着他没翻译完的地方继续往下看,他跑业务的时候学了一点点德语,刚巧看得懂表照片下的那一行小字:世界以星月纪年,我以你纪年。 身边的齐佳已经查到了价格,握着手机在数到底有几个零。 他是平常人家出身,不算富有但也说不上穷,纪年挺喜欢和他在一起时候普普通通的放松状态,让他不必去当裘家养起来的小少爷,或者是要夺回纪氏的接班人。 他会和齐佳一起吐槽那些旧书店古文字学的文献为什么要这么贵,然后在大学城的巷子里走街串巷找能够便宜点的旧书店,也会看到第二杯半价的广告时候忍不住走进奶茶店买两杯对于他们来说都偏甜的奶茶。 但是齐佳在认真惊叹这支表的价格的时候,纪年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裘祺清会说“我习惯一个人待着了”这样的话。 他因为“纪年”这个名字拍下这支表的时候,一定不会希望他去查这支表到底价格几何。 “怎么不说话啦?”齐佳抬起头看他,脸上有些勉强的笑意:“你不想知道价格我就不看了......” 但是因为一点这样的心思让恋人为难是不应该的。 纪年摇摇头:“没事。” 他甚至说了句玩笑话来开导齐佳:“不过也不用告诉我多少钱了,免得我下回给我哥再买礼物有心理负担。” 齐佳很认可地点点头,又十分郑重地将表与卡片原样放置回去,甚至试图把包装也原样安回去。 纪年没有制止他,不过接过了齐佳的工作,他将这块表从里到外被还原成打开前的样子,才放进了卧室的床头柜里。 第10章 齐佳比他要大六岁。 这件事情对于纪年来说不是什么大事,纪年不是个幼稚的人,而齐佳生了张娃娃脸,熟悉了以后性子也活泼起来,与他确实像个同龄人。 正是因为活泼,两人吵的架也多。 有时候是因为纪年受裘祺洋要求去见见那些二代们的千金后身上沾了香水味,有时候是因为齐佳为了开一个临时的组会放了纪年两三次鸽子…… 好在寒假来了,成天泡在官司应酬里练手的纪年和几乎没有假期的齐佳碰面的时间变少,架也吵得少了。 但回云海过年的计划这一年又再次泡汤。 裘祺洋带着纪年出差去了国外,裘祺清也应邀出国开学术会议。三个人两个国家,时差都没法统一。 和齐佳的时差也没法统一。 于是好不容易压缩了行程提早回到江北晕晕乎乎的纪年,在大学城的街头看见了齐佳。 和一个女生。 倒不是说两人的姿势有多亲密,最多只称得上是并肩走着。只是齐佳看到他的表情太过于惊讶,又下意识与女生再拉开半臂的距离,纪年难得敏感了一回。 齐佳与女生介绍他也很简单:“一个学弟。” 纪年听出话里的意思,礼貌地同他们打过招呼便转身回家。 第15章 半个小时后齐佳也回了家,同他坦诚女生是一名幼儿园老师,他妈妈让他们相亲。他这次出来只是应付一下家里人罢了。 纪年听过齐佳和他家人打电话,催着谈恋爱的话题确实提了不少次,因而也没追问,只是有些惊讶:“你才多大,怎么家里就让你相亲了?” “在我们那里……男生二十五岁还没有女朋友就是着急的事了,快三十了还不结婚,爸妈就要被亲戚盘问了。”齐佳苦笑一声,“我妈说别人三十岁都拿着年薪有妻有子,我要读书不工作不挣钱好歹要认识认识女生。” 纪年没有说话。 他人生的前十八年都是在农村里生活的,他知道那里的风俗,稍微有些不同于当地习俗的做法,闲言碎语能将人淹死。 “我待会就和家里说和这个女生不合缘,不会再见面了。”齐佳凑近他亲了亲,“别生我气啊?” “那你打算一直这么搪塞过去吗?”纪年握着齐佳的手,齐佳从小城市被父母供出来的,一路读书没吃过什么苦,连手都是干干净净没有茧痕,“从现在就开始催你,这个借口又能用到什么时候……” “走一步看一步了。”齐佳不愿意多想这个话题,脱了毛衣就往纪年怀里钻,“好不容易回来,不讲扫兴的事。” 纪年抱着他亲吻,没由来地有些走神。 过了一会齐佳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从他身上翻下来:“还是生我气了?” “没。” 他也没有拒绝裘祺洋让他接触其他千金的事情,没有告诉裘祺洋他喜欢男性的事情,自然也没有理由与齐佳生气。 “我们这种人,大多数都是没有定性的,交往一两个月是常态,半年都能算金婚银婚了,还有出轨的乱搞的也是稀松平常。”齐佳和他并肩坐着,头靠在他肩膀上,“你年纪轻,性格好,条件好,和我谈这半年恋爱,圈子里都问我在你身上下了什么蛊……其实我也知道你就是因为刚谈恋爱,就碰见了我。如果你见得多了,也不会和我谈这么久。” “……我是喜欢你才和你恋爱的。” “我也喜欢你。”齐佳侧过头又亲了一下他,“我说这么多是想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好好过就行了,我绝对不会背叛你,你也不要欺负我。再远的事情不要想,想了也没法解决。” 纪年无话可说。 他不得不承认齐佳说的话有点道理。但是他还是不能完全接受。 即便是难以像纪琛和年锦夫妇生死相随,像自己原先在的那个家里的夫妻,吵吵闹闹鸡毛蒜皮甚至摔墙砸碗天天喊着离婚,但好像也是有以后的。 至少现在,他还没办法抱着没有未来的心态来恋爱。 但是他没有和齐佳再吵架。 齐佳的糊弄也起了效果,至少寒假里没再被要求出门相亲。 新学期快开学的时候齐佳给他发了一张海报:“这个教授是不是你哥?” 纪年点开看,才发现是一场文学院古文字的讲座,主讲人后面赫然跟着“云海大学裘祺清教授”九个字。 他转发给裘祺清,问他怎么不告诉自己要来江北。 没过多久裘祺清给他发了个机票,附上俩字:“接机。” 纪年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比和他解释二十句还有用,但他看完这条消息确实不在乎裘祺清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要来江北的事了,他把周末本来要去处理的公司事情提前处理完,空出了一个周末。 齐佳看着有点吃味,但又问他能不能跟着一起去见一见裘祺清,说他有一个课题方向,正好裘祺清在这个领域发表了很多论文。 纪年没在手机里和他提出要求,是接到裘祺清带他去餐厅吃晚饭时装作漫不经心提出来的。 裘祺清放下筷子,细边眼镜后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你是为了让我见齐佳才请我吃饭?” “不是啊。”纪年觉得自己好像越发确定裘祺清不太喜欢齐佳这件事情,他不明所以但立场明确:“你不想见他就不见,不能冤枉我。” 裘祺清这才重新捡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菜:“等做完讲座,让他来休息室找我吧。” 纪年乐了:“裘教授这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答应的?” 裘祺清头也不抬:“你知道就好。” “那我再请你吃饭。” “不吃。” “我做。” 裘祺清乜他一眼:“少拿哄你小男朋友的话应付我。” 纪年才不怕他说这个,他知道这是裘祺清松口的标志,不过该说明的还是得说明:“我唯一给齐佳做过的饭就是泡面加蛋。” “......” “没骗你。”纪年看懂了裘祺清的表情,“洋叔都快把我的课余生活给排满了,我忙他也忙,成天都在食堂解决,哪有时间买菜做饭刷锅洗碗。” 而且不忙的时候都在做些少儿不宜的事,做完了只想叫外卖。 裘祺清闻言又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个见了他便躲回厨房里高瘦内向的孩子好像还在眼前,转眼间竟然长成了这么一个大人。 洗去了青涩,展开了身量,笑眯眯地坐在他对面,习惯于每一个路过他的人看向他的惊艳目光。 “给句准话吧哥,”纪年隔了一会没等到回答,心里又打起鼓来,他伸出食指戳了戳裘祺清放在桌面上的手,“答不答应我呀?” 第16章 又是这个眼神。 好像又没有完全长大了。 裘祺清在心里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吗?” 第11章 裘祺清和齐佳在会议室里谈话的时候纪年就在外面的车里复习后天开学后马上要迎来的法律专业开学考,法条背得颠三倒四间听见外面敲玻璃的声音,才发现是齐佳已经谈完回来了。 纪年降下车窗看了看外面:“我哥呢?” “裘教授说他晚上还有事,就不和我们一起了。”齐佳不太在意地拉开车门:“走吧?” “什么啊,不和我们吃饭了也不和我说一声。”纪年有些不满地拿出手机正要和裘祺清发消息,齐佳便在旁边接话道:“裘教授说让我转告你也是一样的。” 纪年不管,仍旧拨通了裘祺清的电话,裘祺清果然是说自己还有事情得当晚就回云海,不能和他们一起吃饭了。 “那我也要送你去机场啊,”纪年不放电话:“你几点的飞机?” 裘祺清:“我回酒店拿了行李就走了。” “那我正好在外面等你,和你一起回酒店再去机场。”纪年看了一眼脸上没了笑容的齐佳,有点歉意地冲他笑笑,仍然在和裘祺清道:“快点啊。” 裘祺清答应着挂了电话,齐佳才勉强笑笑,说是把时间留给他们兄弟俩,自己坐地铁回家。 纪年这下察觉到齐佳的低落,等裘祺清上了车便问他们谈了什么。 “我明年有个博士点,他想读我的博士,被我拒绝了。”裘祺清顿了顿,还是解释道:“不是我拒绝他,是他发的所有文章和成果都没有达到我们博士点的要求,我强行捞了他进来他到时候也毕不了业。” 纪年似懂非懂:“那他没得博士读了?” “他可以读你们江财自己的博士,或者我也给他推荐了麓州大学的老师,只是云海大学这个博士点排名比较靠前,要求高,”裘祺清看了眼纪年的表情:“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我就好奇问一下嘛。”纪年笑嘻嘻地发动车子:“不聊他了,我们好不容易聚一下,等暑假还不知道能不能再碰上呢。” * 话是这么说,但这个学期才过到一半,裘祺洋一个电话打过来,让纪年马上回云海,假替他请好了不说,连几个小时后回云海的机票都给他买好了。 但纪年要问什么事,裘祺洋却不说只让他立马去机场,回云海再说。 纪年分外忐忑地给裘祺清发了消息问情况,但不知道是不是裘祺清正在上课,直到他坐上飞机也没有等到裘祺清的回信。 然而从出口出来,纪年第一眼便见到穿着一身休闲衣裤的裘祺清站在出口等他,他身边还站着面露难色的裘祺洋的助理。 “哥!”纪年几步跑过去,又和裘祺洋的助理打招呼:“斌哥怎么也来了?洋叔呢?他怎么了?” “裘总在家等您呢。”张斌向他笑笑,又无奈地看向裘祺清:“小裘总,您就别让我为难了,裘总要是知道小纪总上了您的车,我的工作不保啊。” “哥,你和斌哥不是一起来接我的?”纪年心里一凛,皱起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我可真不知道,”张斌苦笑:“裘总说是家事,只让我来接您,叮嘱我务必把您安安生生地接到我的车上,就算是小裘总来也不能截走人。” 什么家事值得如此兴师动众,纪年愕然地看了一眼裘祺清,却见裘祺清脸上也十分不好看,最后才道:“那我和他一起坐你的车回去,总可以了吧。” 张斌摇摇头:“裘总说我只能接小纪总一个人。” 裘祺清脸色更黑,纪年略一犹豫,看向张斌:“我和我哥先说两句话总行吧?” “五分钟,”张斌看了看手表:“实在是裘总时间卡的死,还求求二位不要为难我。” 纪年点点头,拉着裘祺清到另外一边:“哥,怎么了?” 裘祺清难得没有卖关子,语速也很快:“齐佳在网上发了个帖子匿名说你和他的事,被挖出来里面的主角之一是你,虽然裘祺洋很快找人删了帖子,但还是传开了。” “......”纪年懵了一下:“洋叔知道了?” “你谈男朋友的事裘祺洋应该一直都知道。不过他觉得男人不会怀孕又不能结婚,只要你能瞒住不会给你带来风险,他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旁边有人走过,裘祺清的声音更小,纪年下意识又往前凑了一步,“但这个帖子被很多世家的二代三代们都看到了。” 裘祺清顿了顿:“你怎么想的?” “我......”纪年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想,他努力镇定下来扯出一条思路:“洋叔他想怎么样?” “你知道的。” “但齐佳......” “二位,”张斌找了过来,苦笑道:“裘总给我打电话了,我实在是拖不下去了。” “回去吧。”裘祺清邹着眉头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定定地看着眼前已经比自己还要高的男生:“在车上你好好想想,决定了就别怕。” 纪年怔愣着点点头。 * 纪年想过很多种裘祺洋同他讲开场白的样子,但是他没有想到他刚刚和裘祺清一起踏进家门,“洋叔”两个字还没有叫出口,裘祺洋就很用力地扇了裘祺清一巴掌。 第17章 裘祺清没有躲,头被打向一边,眼镜都被打掉在地。 纪年几乎没有见过裘祺洋发这么大的火,还是冲着裘祺清,他来不及多想,赶紧跑到裘祺清身前挡住他:“洋叔,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好好说。” “我当初让他好好带你,是想着他离你的学校近,带你好好学习,结果倒好,把你也带成个同性恋,我怎么和纪叔和年阿姨交代!”裘祺洋一拍桌子:“纪年你给我滚开,他把你带上歪路,老子打死他!” 纪年脑袋“轰”的一声,这才明白裘祺洋是借着裘祺清向自己发难,但不是说裘祺洋早就知道吗?但裘祺清为什么不躲呢? 纪年还懵着,裘祺清却很大力地把他拉到一边,虽然狼狈但仍然镇定地弯腰捡起自己的眼镜戴回去:“按你的说法,纪叔和年阿姨要是有知,也觉得这是条歪路,那也该是来找我的麻烦。” 裘祺洋气得面红耳赤,抬手又是一巴掌扇去。 这一巴掌更加用力,裘祺清原本还有些苍白的右脸很快红肿起来,浮现出五个手指印来。 他饶不解气,又是一脚踹过来。 纪年又惊又急,眼泪“哗”地流下来,但身体比脑袋反应更快地抱住裘祺清,被裘祺洋踹中后背,二人踉踉跄跄地跌坐在地上。 “洋叔,我的事和清哥没关系!”纪年回过神来马上爬起来,重新站在裘祺清身前,他看着裘祺洋:“您要打就打我吧。” “你一个好好的孩子,没人带能走歪吗?我就不应该让你和他走太近!你让开!我扇死他!”裘祺洋伸手推开他,纪年用了力气站定,硬是没让裘祺洋推动,他看着眼前有了几丝白发的男人,觉得他突然很陌生,勉强挤出一声“洋叔”,裘祺洋却仍然怒气冲冲地指着刚爬起来的裘祺清道:“你现在能拦,等你回江北了,老子一样打死他!” “洋叔!” 看着裘祺洋难以遏制的怒容,电光火石间,纪年却突然明白了裘祺洋的意思,如果只是打裘祺清,裘祺洋何必叫自己回来? 他一时心里酸痛,涌起无限委屈,裘祺清是知道裘祺洋的安排的吗?他是故意挨打来配合裘祺洋吗? 心里无数疑惑,却始终看不得裘祺洋再对裘祺清做什么,纪年抓住裘祺洋的手:“洋叔,我错了,我分手。” * 他的这句话似乎给整个空间按下了暂停键。 很久的沉默过后,裘祺洋才怒容尽消,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年,你是好孩子,你洋叔也不是老古董,你要是爱玩想要谈个恋爱,只要你找的男朋友懂事省心,也不是不行。” 纪年没有说话,裘祺洋便递过来一个平板:“你自己瞧瞧。” 那上面是一些截图,看起来便是裘祺清说的被发现了的齐佳发的帖子,那帖子原先不过是记录一些恋爱中的甜蜜日常,直到前两个礼拜他发了一条说觉得自己男朋友没有血缘的哥哥好像对他意见很大,而这个哥哥又对他男朋友有点微妙的意思。 纪年一愣,看了眼身后明明十分狼狈却站得笔直的裘祺清。 裘祺清正看着裘祺洋,纪年不知道这货真价实的兄弟俩在做什么无声的沟通,继续翻那个帖子的截图,底下质疑的人不少,更多人说是帖主虚构一个这种人来体现男朋友有多爱他,或许是为了证明他自己所言非虚,齐佳放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那支vlys手表的表盒,还有那张写着德文的卡片。 “这支表可是祺清特地飞去沙特,花了整两年的分红才拍下的,”裘祺洋再次开口:“你谈男朋友是你的风流韵事,可他不仅暴露了你,也把祺清牵扯了进去,这就变成了丑事。” 纪年讷讷:“对不起。” “这话不必同我说了。”裘祺洋看了他俩一眼,又拍了拍纪年的肩膀,就这么离开了家。 * 裘祺洋离开时的门响,才猛地惊起纪年,他看见裘祺清的脸已经完全肿起,赶紧边给芳姨打电话叫她买药来,边跑到冰箱里拿了冰袋,又用毛巾裹着,过来敷在裘祺清的脸上。 “哥......”纪年方才流过泪的眼睛又酸了起来,他勉强忍住,半蹲在裘祺清身前替他举着冰袋:“对不起。” 他原以为裘祺清不会理他,但裘祺清开口道:“不是你的错。” 又用很凉的手指轻轻摸了摸他有些发红的眼皮,“我不是同你说过?决定了就别怕。” 纪年几乎是有些委屈:“但是洋叔打你。” 这回裘祺清却沉默了,直到纪年举得有些手酸,摸着里面的冰也有些化掉,裘祺清才接过了毛巾裹着的冰袋:“我挨着几下,也是该的。” “该什么该!你不是说当初洋叔也就冲你砸了几个碗罢了——”纪年突然停下来,莫不是裘祺洋并不是借裘祺清来发作他,而是借他纪年来发作裘祺清? 可这都过去多久了。 纪年满头雾水,不明白裘祺清今天架这么大势的目的。如果只是要他分手,只要给他看了那个帖子,他也会在家人和恋人之间选择家人的。 “好了,我留在这里等芳姨,”裘祺清叹了口气:“你去休息吧,也想想怎么和齐佳说。” 第12章 这是他的第一段恋爱,但是说出分手比纪年想象中仿佛要更加容易。 看到那张颜色有些失真图片上的表盒的时候,纪年只觉得脑袋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失望、难堪、难以置信和羞愧纷纷涌上心头,等这些情绪纷纷沉淀下来,纪年才逐渐意识到,他和齐佳不是一路人。 第18章 齐佳虽然没有问原因,但迟迟不肯开口说下一句话,纪年想起裘祺清红肿起来的右颊,顿了顿道:“你和裘祺清见面那次,都说了些什么?” “我说过了,我想读他的博士。” “云大的博士申请要求官网上都有,你应该知道你发的所有文章和成果都没有达到他们博士点的要求,”纪年顿了顿:“齐佳,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见他?” “......帖子的事,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齐佳轻轻笑了一下:“你听了你哥哥让你分手的话,我会在你回来之前搬出你的房子的。” “裘祺清从来对你就没有什么意见,也对我没有什么意思。”纪年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口:“齐佳,那块表就让你这么自卑?” 齐佳沉默了很久,挂断了电话。 纪年也放下手机,走到卧室外的阳台上,却看到楼下院子里夜灯没有照到的漆黑一角里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红点,他探出身去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是裘祺清在那里抽烟。 裘祺清是从来不抽烟的,裘祺洋也只有在确实烦心和应酬的时候会抽上两根,偶尔被裘祺清闻见了味道还会说上两句嫌弃的话。 纪年愣了片刻,还是下楼去找他了。 裘祺清见到他来的第一反应是藏起了手上的烟头。 于是哪怕纪年眼下心情也不太好,也忍不住笑了笑:“哥,我又不会说你什么。” 裘祺清也觉得有些丢脸,但还是把烟熄灭丢到垃圾桶里:“你怎么下来了?” “打完电话,看到你在下面,”纪年扯着裘祺清走到路灯地下,见他脸上肿消了不少,只还有些红印残留着,总算稍稍松了口气,又问:“你明天要不要上课?” “上。”裘祺清这回看起来不太在意,转而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江北?” “洋叔叫我回来就因为这件事?这就算解决了吗?”纪年还是有些摸不清裘祺洋的意图,回了客厅往沙发上一躺:“要不我还是找个时间再和洋叔聊聊。” “他出差了。” “啊?”纪年马上又坐起来:“什么时候?” “一个小时前,他赶着去他女朋友的场子。” “女朋友?”纪年更加震惊了:“洋叔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了?” “有一阵了,我也是偶然和他聊起听他说的,说起来也是年锦阿姨以前哪个朋友的女儿。”裘祺清看着纪年脸上并没什么异常,才接着道:“也是就是他女朋友看到的齐佳发的这个帖子,觉得不妥才和裘祺洋说的。” 裘祺清又看了一眼纪年:“你要是急着回江北,现在就可以买票了。不急的话,在家待几天也行,学校的课我给你请假。芳姨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要多买些吃的做给你。” 这话正和了纪年的意,齐佳和他同居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多多少少也搬了不少东西进来,一天两天搬家也搬不干净,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面对齐佳,索性在云海多待几天。 但他也不是真能闲着,裘祺洋准备让他在裘式的集团下面自己筹备一个小公司练手,纪年这段时间除了读书就是在做这件事,哪怕不回江北也得在家里捧着电脑和手机不断沟通和查资料。 裘祺清也忙,他平常工作时间都住在学校旁边自己的小公寓里,这几天纪年在家,他也每天下了班带着电脑回来,两个人吃过晚饭,便一人待在一间书房里整理自己的事情。 于是等纪年都买好了回江北的机票并且坐上了去机场的车时,他才看了看日历,猛然想起过两天就是裘祺清的生日了。 这是在不怪他,裘祺清他们过的都是农历生日,每年日子都不一样,加上裘祺清自己不太重视这个事,上一年送的生日礼物因为裘祺清一直没回别墅,被芳姨收到储物间后差点发了霉。 不过今年既然他都回了云海,怎么的还是和裘祺清吃顿饭再走。 于是又临时退了航班,让司机师傅重新掉头回家。 他想给裘祺清一个惊喜,开门时特意放轻了脚步,却听见楼上裘祺清在说话。 或许是因为周末,在家的除了裘祺清就没有别人,裘祺清没有关上卧房的门,甚至手机也是开着公放,在......和裘祺洋吵架。 纪年听着好笑,正想出声提醒裘祺清自己又回来了,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他停住动作慢慢走近,又听了一会,一时说不出话来,直到裘祺清同裘祺洋差不多吵到了结束,纪年才回过神来,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家门,坐到了院子里的凉亭里。 方才通话里裘祺洋的声音响亮又直白,容不得他装作没有听懂。 裘祺清竟然真的喜欢他,这件事情裘祺洋也知道。 裘祺洋借着齐佳的事逼他分手,一巴掌打向裘祺清,既是对弟弟不省心的泄愤,也让纪年对裘祺清心生歉意。而后裘祺洋正好要去找女朋友出差,可以把他们两个人留在别墅里共处——“你要喜欢男的,我看纪年比任何人都靠谱,我们对他有恩,他又是个知恩的孩子,至少他不会伤害到你,这个脸既然丢出去了,不如就坐实了。祺清,你是我弟弟,我总得替你操一回心。” 要说错,裘祺洋肯定没有错。 他没有干涉自己和齐佳的恋爱,没有逼迫他们分手,甚至也没有点明这件事挟恩图报逼他如何,甚至他丢了裘祺洋的脸但那一巴掌都是打在裘祺清脸上。 第19章 他更没办法去迁怒裘祺清。 裘祺清为着这件事同裘祺洋几乎吵得是天翻地覆,他从来没见过裘祺清发这么大的火,比他高考听了裘祺洋的话填志愿的时候,裘祺清要火大上一千倍,连很多话都是吼出来的。 裘祺清话里话外向着的是他纪年,一直以来做的事情也都是为他着想,纪年自己都知道,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人一时间竟然又多了一个。 这么比起来,江北的齐佳倒是还容易面对一些。 但是飞机都起飞了。 他现在不住在家里跑到外面去住酒店,万一被知道了更难解释。 他在院子里呆呆地坐了一会,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裘祺清的声音:“你怎么又回来了?航班出什么问题了?” “......”纪年抿了抿唇,站起身来转身看着裘祺清:“过两天是你的生日嘛,我们吃个饭我再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裘祺洋将裘祺清喜欢他的事给拆穿了,纪年居然觉得他说完话后裘祺清的眼睛都亮了一些,而后微微弯起,但还要先问:“不耽误你自己的事吗?” “就两天,”纪年躲开裘祺清的眼神:“吃完就走,不耽误。” 第13章 纪年也不知道王嘉是什么时候看到了他回家的,不过既然王嘉来约他一起出去,原本就准备除了吃饭其余时间避开裘祺清的纪年自然是答应了。 王嘉比纪年高两届,在中州市读大学,纪年原本还在意外王嘉怎么也在这个不年不节的周末回了云海,结果到了约定时间出门上了王嘉的车,才发现车上还坐着笑眯眯的李潇潇。 “班长?”纪年震惊了,再看看十分得意的王嘉:“班长,你这是和王嘉?” “他是我男朋友,昨天就说好像看到你了,结果王嘉说他就认识这里一个一高的学生,一问果然是你,”李潇潇笑起来:“我想着前几次同学聚会你都没来,上次老班都来了,还问起你,我就想和王嘉一起约你,下回也可以汇报给老班。” 他们那个八班的班主任是从高一选科分班后就一直带他们上来的,学生和她的感情很深,但纪年是最后一个学期转进去的,成绩又不好,毕业后班主任还能记起自己,纪年有些感动。 但是...... “我跟着你俩这对情侣一起出去,是不是不太合适?” “王嘉你没和他说吗?”李潇潇捏了捏正在开车的王嘉的胳膊:“上周我过生日就说出去玩,结果发烧了没去成,现在虽然不过生日了,但预定了的不玩白不玩。我们去嘉年华——那个酒吧你知道吧?” “市中心那个网红酒吧?” “bingo!我还没去过呢。”李潇潇显然很兴奋,笑嘻嘻道:“还有几个留在云海的同学,张扬李庆海彭佳华他们,我都约上了。” 难怪王嘉约他的时候说带他认识几个朋友,搞半天是认识自己原来的同学。 纪年哭笑不得地点了头。李潇潇不愧是班长,就算只同窗了半年,说出的几个名字也是当初和自己相熟的前后桌,只是他们毕竟感情没有那么亲厚,上了大学他去了江北,又跟着裘祺洋开始熟悉生意场上的事,慢慢也就和老同学们不再联系了。 * 一帮年轻人乱七八糟趁新鲜点了一堆酒,王嘉看李潇潇玩性大也纵着她。纪年自觉酒量还可以,又是想借酒消磨些时间,又是老同学们在一处,并没有十分克制自己。然而说来好笑,纪年从未去过酒吧,也不知道这种酒吧里的酒和他在生意场上喝过的高档红酒白酒不同,这里的酒工艺不一定精致,入口不一定醇香,但除了啤酒,其余的鸡尾酒度数不可小觑,又加上花花绿绿过分好看的颜色和入口时甜蜜的香气迷惑了纪年的认知,等到散场,王嘉送完了李潇潇那些同学们再来叫他一起回去时,他醉了。 醉了以后的纪年,不吵不闹不吐,但是不认人。 而且警惕性极强,不认识的人坚决不和他走,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连王嘉和李潇潇两个人都薅不起他来。而且纪年好像还学了些散打的功夫在身上,不好用蛮力动他,只能看着纪年很老实地坐在沙发上。 最后还是李潇潇凑过去:“纪年,你不认识我们,那你认识谁?我们叫你认识的人来接你可以吗?” 谁想纪年摇摇头,斩钉截铁:“谁都不认识。” 李潇潇道:“家里人呢?” “没有。” 李潇潇想起原先家长会明明见过纪年的哥哥,继续耐心道:“你哥哥呢?他在云海吗?” “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哥哥。” “我记得他哥应该是个老师,要么是大学教授,很久之前在他家见过一面。”王嘉开口,也学着李潇潇放轻了声音哄他:“纪年,你开开手机看看通讯录,肯定有你哥哥的电话。” 纪年看都不看,坚决摇头:“没有。” 王嘉脑袋都大了,好在下一秒纪年的电话自己就响了起来,王嘉也顾不得避嫌,看到手机上来电人备注是“清哥”两个字,松了口气:“快接起来。” 好在纪年这回终于不叛逆了,不仅接了起来,还手滑摁开了公放:“你是谁?清哥是谁?” 王嘉哭笑不得,也顾不上照顾纪年的情绪了,赶紧对着电话那头确认了身份后就告知了他们在的地方,听到对方说“我马上过来”,终于放下心来,和李潇潇一起边休息边等着裘祺清前来。 第20章 李潇潇也有些累了,倒在自己男朋友肩上休息,瞥见纪年仍然正襟危坐着,双手还放在膝上,不由好笑:“纪年,你不累吗?要不要在沙发上躺一会。” 纪年缓慢但坚定地摇头:“不累,不要。” 李潇潇和王嘉:...... 于是裘祺清按照王嘉给的地址找过去,推开门就见到单人沙发上一对“坐没坐相”腻在一起的情侣,和长沙发上似乎以中学生行为准则为标准乖巧坐着的纪年。 王嘉简单把纪年喝醉后不认人也不承认有个哥哥的情况讲了,然后果断带着李潇潇开溜,留下裘祺清对付醉鬼纪年。 裘祺清看着纪年醉过一次,那次也很乖,不过现在看来那次只能算是半醉,还能挺清晰地和他、和齐佳对话,更没出现什么不认人的情况。 裘祺清凑上前去:“纪年?” 纪年嫌弃眼皮:“嗯。” “走吧,我带你回家。”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是裘祺清。你不记得了?”裘祺清尝试着去握纪年的手,但是被青年很警惕地躲开,缩回沙发里:“别碰我,我会打你。” “好,不碰。”裘祺清缩回手,但脸又向他跟前靠了一些:“我是你哥,你不记得我了?” “不认识。”纪年垂下眼睛:“我没有哥哥。” 裘祺清心里一顿,只得换个方式:“那你有什么家人或者朋友?” “没有。” 他说的毫不犹豫,裘祺清心里一酸:“......你认真看看我,我不是你的家人吗?” 于是纪年当真认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慢吞吞道:“有点面熟。” 裘祺清再接再厉:“只是有点面熟吗?我是你哥哥,你不记得了?” 纪年很快皱起眉头:“说了,没有哥哥。” “好,你说没有就没有,”裘祺清只得退回原点,另辟蹊径:“那你现在没地方去了,认我做哥哥,我就带你回家,怎么样?” 纪年这回反应了更久,最后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裘祺清连忙点头:“真的。” “假的。”纪年道:“带我回家,也不是哥哥。” 他的话说的没头没尾没逻辑,裘祺清却觉得被戳破了什么,甚至心跳都停了一瞬,勉强笑道:“那你怎么能信我说的是真的?或者我陪你在这里睡一晚上?” 也不是不行,就算这家酒吧不允许过夜,给老板多些钱,只要钱够多,方便总能行得通。 纪年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忽然抬起双手,一手拿起茶几上原是为了剪开什么食物包装的剪刀,对着自己手臂就要划下去,所幸他喝了酒动作慢,裘祺清勉强压住了他的手臂,惊魂未定:“纪年,你做什么?” 纪年仍然愣着:“出了血,没醒,就是真的。” 裘祺清不知道又怎么拐到做梦上去了,哪怕死做梦,也只听过掐自己来判断是梦还是醒的事,哪见过这般血腥的,说什么也不肯放手:“你掐自己一下就是了。” “掐,没用。”纪年道:“在梦里,他常常掐我,醒不来。” 裘祺清立刻就想起了他上次喝醉时讲的原来家庭“一生气就不要他了”的话,一时间只觉怒火中烧,然而再看纪年目光只盯着那把剪刀,也顾不上生气,赶紧先将剪刀拿远了他的手:“不能用剪刀。” “那我......”纪年好像慢吞吞地转了转脑袋:“你松手,我咬自己也可以。” 听起来没有用剪刀这么凶残了。 但是裘祺清不知道醉成这个程度的纪年到底会咬成什么力度,略一犹豫,干脆撩起自己衬衫的袖子伸到他嘴边:“咬我。” 纪年狐疑地看了他一会,真的凑过去,叼起男人腕骨上薄薄的一层肌肤,正要用劲,忽然闻见一股很轻的薄荷味,莫名卸了些力,但仍然咬下去。 被舌头轻轻地扫了一下。裘祺清只觉得原本被温度过低的空调吹得发凉的皮肤陡然烧了起来,下一秒又被牙齿咬住的疼痛惊醒,忍者抽回手的想法,任纪年在那里用牙齿钝刀磨肉,直至真的咬出一丝血腥味来。 第14章 纪年这一场酒醉得彻底,等他再清醒过来时,只觉得左边的身体从肩膀到手腕都疼得厉害,直到闻见一股消毒水的气味,纪年昨天夜里碎片式的记忆才慢慢回笼。 他尝试动了一下身体,趴在他手边的那颗脑袋便很快抬起来,戴上眼镜,急切地凑到他身前:“纪年?” “......清哥。” 他从未见过裘祺清这般模样,脸色煞白,眼睛里满是血丝,眼睛也有些浮肿,加上脸颊上被眼镜边框和手臂压出来的红印和一头凌乱的黑发,称得上一句狼狈不堪。 “我没事,”纪年想笑又想叹气,最后只是向裘祺清伸出能动的左手:“我打了石膏?” “右边的大臂外伤,小臂骨折,”裘祺清很快握住他的左手,说了两句眼圈又开始泛红:“医生说麻药过了你差不多就会醒,疼不疼?” “还好。”纪年笑笑:“其他事情都解决了?” “交给交警了,他们全责。” 裘祺清想起几个小时前车胎压出了问题,他下车去看车胎的情况,前一分钟才答应会好好坐在车上的纪年却不安分地要下车来找他,明明醉的走路都有些晃,还是在大雨中因为失控从坡上冲下来的摩托车前护住了他。 第21章 裘祺清的情绪有些起伏,停了一会才用力抓紧了些纪年的左手:“以后不准这样了。” 纪年其实也不记得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挡在裘祺清身前,那个时候他脑袋不清醒,现在清醒了,他也不确定再来一次自己还能不能有那时的勇气。于是只是“嗯”了一声,忽然又想起什么,在裘祺清给他端来温水的时候说了句“生日快乐”。 裘祺清有些诧异,片刻才回过神来,看着纪年将口中的温水咽下,才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就行。” 纪年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我也没有不平安不高兴。” “那为什么去酒吧喝醉了?” 来了来了。 在他意识回笼的第一个瞬间,他就知道裘祺清要问这个问题,可是应该怎么回答,他还没有头绪,总之不能如实回答—— “很喜欢齐佳的话,还是回去找他吧。”裘祺清很轻地叹了口气,垂下眼睫似在看着他握住的双手:“决定了就别怕,裘祺洋那里还有我顶着。” 要不是纪年真真切切听到裘祺清和裘祺洋的那通电话,他当真要觉得裘祺清是一个极好的、不顾一切宠着弟弟的兄长。 可是他听过裘祺清在吵架时说出的那句“我是喜欢他”,他又不得不在想,裘祺清此时又是以怎样的情绪说出让他回去找齐佳的话。 纪年抽回手:“清哥真的想让我回去找他吗?” “你应该也能感觉到,我不喜欢他这个人。”裘祺清很坦诚道:“但是我希望你能快乐。裘祺洋也好,我也好,我们可能都给你规定了太多必须这么走的路,只有齐佳......” 裘祺清顿了顿,露出一丝很淡的苦笑:“他是你自己选择的恋人。” 纪年没有说话了。 裘祺清也不再勉强他,只是又叹了口气。 * 虽然有个骨折伤,但是纪年自己要求早点出院,家里又有粟昕这个家庭医生在,裘祺清也没有强求他必须住院疗养多久,等医生查完约好了下次复查时间就带他回家了。但哪怕粟昕也来看过确认了没有问题,这次受伤还是让裘祺清整个人情绪紧绷,连芳姨都主动申请延长在家的时间来照顾纪年。 帮忙递水夹菜洗毛巾挤牙膏这种事就算了,但要帮他洗头洗澡,纪年还是断然拒绝了——哪怕他知道芳姨有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儿子,看自己就跟看儿子一样。 裘祺清在一旁和裘祺洋通电话讲了下纪年的情况,又以杂志为遮挡看够了热闹,终于出声救他:“芳姨,你放心回去吧,家里还有我在,总不可能让纪年摔着。” 芳姨叮嘱又叮嘱,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纪年松了口气,转眼看着裘祺清眼含戏谑地看着他,又提起了一口气。 他从来没觉得同裘祺清独处是一件这样别扭的事。 更何况他的右手又是纱布伤药又是石膏连洗澡前脱个衣服都不方便,他不让芳姨来帮忙,却没有正当的理由拒绝裘祺清。 好在裘祺清似乎也看出来他的别扭,没有再说什么逗他,很认真地站在他身前,垂着脑袋帮他解开衬衣上难解的扣子。 纪年的眼神向下扫去,只能见到黑色的发旋下露出一点眼镜的细边,和纽扣上细长干燥的手指。他才恍然发现,他已经比裘祺清长得要高大,能够完全将人罩住了。 繁复的纽扣结终于解完,裘祺清屏住的呼吸才慢慢放松下来,他抬起头想叫纪年抬手将袖子脱下,却与纪年垂眼看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知道自己心里有鬼,所以霎时间心跳如鼓擂。 “哥?” “......抬左手,”裘祺清勉力压下纷乱的思绪,“右手别乱动。” “哦。”纪年的目光从他陡然变红的耳尖略过,乖乖抬起左手:“谢谢哥。” “......”裘祺清将他的衬衣丢到衣篓:“裤子呢?” 纪年觉得自己的脸也要烧起来:“我自己来。” 裘祺清便应了一声,终于将浴室还给了他。 纪年尽量快速地洗过澡,也不想管一片狼藉的浴室,只想趁着手不疼的时候赶紧再睡一觉。 他难得不讲究一次,睡醒之后已经是第二天快十点,手机上王嘉听说了他右手骨折的事,说要来看他。 纪年便出去准备和裘祺清说一声,路过浴室时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衣篓清空了,衣篓边沿搭着的......他的内裤也不见了。 纪年一愣,蹬蹬几步上了天台,果然看到被晾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纪小年,你大早上起来上阳台干什么?”裘祺清在楼梯下叫他:“芳姨都做好饭了。” “我的那个裤子......”纪年回过头看着裘祺清:“怎么洗了?” “你不是习惯自己洗吗,又从来不让琳姐他们动,”裘祺清的脸隐在楼梯的阴影中,看不清神情,只听见声音很平静道:“我洗的。你放心,没让琳姐看到。” 琳姐是裘祺洋请来专门收拾清洗衣物的人,年纪只比裘祺洋大一点,纪年从小是干活的人,再怎么样也没法习惯被一个只大了自己十几岁的女性帮忙收拾清洗贴身衣物......但这回,也不知道是被裘祺清帮忙洗了更难堪,还是被琳姐拿去洗了更尴尬。 纪年慢吞吞地走下来:“你干嘛不叫我自己洗......” 第22章 “你单手连衣服都脱不了,还想洗衣服?”裘祺清迎着纪年下来,见青年连脖子都红了,自己原本那些羞赧倒散了一些,甚至笑起来:“我帮你洗个内裤,能这么害羞啊?” 第15章 骨折后的一个礼拜,纪年心里惦记着落下的课和算进学分的随堂测,回到了江北。 裘祺清难得表现出了唠叨的一面,就差让芳姨和琳姐跟着他一同去江北给他操持家务了。纪年再三保证他只要遇到困难一定向家里求助,又有裘祺洋的支持,这才独身一人踏上了回江北的飞机。 下了飞机,却在江北的公寓里见到了齐佳。 提了分手后两个礼拜没见,齐佳的眼皮都是肿的,看起来哭了挺久,其实齐佳也有点爱哭,往常纪年都会熟门熟路地搂上去哄人,但现在二人这种情况,他只能站在原处装作看不见:“是还没收拾完东西吗?” “还差最后一点了。”齐佳盯着他,眼光又移向他的手:“你的手是怎么了?” “撞了一下,快好了。”纪年随口敷衍了一句,仍然没有进门,拉着行李箱在门口看他收拾。 齐佳面色一僵,又挂上笑脸主动走过来想接他的箱子:“我可能还要一点时间,你不会要一直站在这吧。” 纪年见齐佳刻意装的轻松,也不拆穿他,将箱子递过去,走到沙发上坐下,正好拿出手机给裘祺清回消息。 他的左手不方便打字,因此打得慢吞吞的,正要发过去时裘祺清的视频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纪年本来就因为一点莫名的心虚选择了和裘祺清打字报平安,接通了视频电话、齐佳给他端了杯水放在茶几上后他的这种心虚更加明显。 “家里有人?” “......嗯。”纪年没有隐瞒:“他还有东西没有收拾完。” 纪年这回并不打算让裘祺清和齐佳在视频里见上一面,但齐佳却主动开口:“我已经收拾完了。” “啊?好。”纪年被迫抬起头看向他:“那......” “这个抱枕和这个相框,还有这对杯子,我可以带走吗?” 这全是他们出去约会时候带回家的东西,齐佳不问还好,一问倒让纪年也有点难过,他点了点头:“好。” “那我走了。”齐佳笑了笑:“都要走了,不能抱我一下吗?” ...... 纪年知道齐佳是故意的。 他明明看到了自己在和裘祺清打视频电话,却硬要他放下手机。 但齐佳的眼睛那么红,纪年还是没能心硬到底,他和裘祺清说了声“等我一下”,还是走到了玄关处和齐佳说了两句话。 再回来时却发现裘祺清一直定定地看着屏幕,哪怕他放下手机后的摄像头已经直对着没有动静的天花板。 纪年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重新拿起手机和裘祺清说了几句话,才终于又关掉了视频。 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少见一些裘祺清。 或者再找一个男朋友。 然而少见裘祺清做得到,再找一个男朋友却远没有那么简单。 其实齐佳和他分手以后,他身边一个法律系的同学石岚就已经凑上来表示了这个意思。石岚家里和裘祺洋在江北就有合作,纪年在裘祺洋的授意下开的公司也和石岚家的生意有来有往,因此与石岚的关系的确比普通同学要密切些。 而且石岚因为有两个已经婚育的大哥在顶上,所以早就和家里公开出了柜,走的就是一个光明正大胆子大玩得花的路子。 纪年和齐佳恋爱在先,于是石岚在他面前倒是收敛了心思,他二人一分手,那边也刚分手的石岚就凑了上来。 要按照纪年只是为了打消裘祺清念头的打算来看,石岚实在算是个合适的人选,但纪年还是摇头,只是更少回云海了。 一躲就躲到了裘祺洋结婚。 * 裘祺洋是个生意人。 纪年二十岁的生日宴他用来把纪年推到台前展示他是纪家人的身份,而他自己的婚礼他也没有放过,甚至没有回云海,是在新公司所在的中京举办的婚礼。 纪年的公司规模不算很大,但是影响力已经做出来了,市场评级居高不下,这次都不用裘祺洋再多说什么,前来结识他的人一波接着一波,纪老夫人的亲生儿子,现在纪氏的董事长纪明远也来了,还带着他自己的儿子纪笙。 纪年在五年前参加自己亲生父母的那一场葬礼上见过纪明远,五年前的纪明远的脸像在一团白雾里,高傲,冷漠,眼睛甚至不会向下看一眼。而现在他笑着和自己打招呼,让腼腆的纪笙来加他的微信。 纪笙是纪明远的老来得子,比纪年还要小两岁,偏偏和软得不像个富家子,举着手机结结巴巴地叫他年哥。 纪明远让纪笙多向他学学,纪年屁股后面就多了条尾巴。 纪年脑袋都大了,又同纪笙说不出重话。 好在纪明远的长女纪嘉兰足够沉稳,没过多久就过来领走了纪笙。 比起纪明远,其实纪嘉兰更像纪老太太,或者说更像那团白雾里模糊的高傲的脸。 纪年一个恍惚,转而又被裘祺洋的助理张斌叫走了。 叫去喝酒。 裘祺洋身份和地位在那里,敢灌他酒的人不多,但是纪年怎么说都是个小辈,裘祺洋又开了口,于是一道接一道,纪年也知道裘祺洋是为了让他在各家的长辈那里也露个面,只能庆幸自己提前就吃过解酒药,还能勉强清醒着。 第23章 等到裘祺洋终于开口说“差不多了”,纪年才松了口气。 还没醉。 但是他环视一圈,却发现裘祺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场了。 “2702,”裘祺洋递给他张卡:“你清哥前几天刚做完手术出院,今天露了个面就上去休息了。” 纪年愣了一下,很快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加之自己也确实担心,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已经进入尾声的婚礼。 2702是个顶楼的大套房,一进门感觉里面的灯都亮着,但就是不见裘祺清的人。 纪年怕他是睡着了,也不好喊出声,只是每间卧室先轻手轻脚地去看了一眼,最后却是在楼顶的露台找到了人。 裘祺洋的婚礼办在年前的冬天,已经下过两场雪,今天刚刚天晴,露台上雪还没融尽,虽然有火堆旺着,但裘祺清坐在离火堆六七米的软椅上,想来也没什么热度了。 纪年走了过去。 裘祺清没有睡着,听见脚步声很快回过头来。纪年见他身上有条毯子,还未松口气,见动作间里面只露出来一件毛衣,眉头又皱起来,走过去摸了摸他的手,又把毯子给他拢紧:“怎么大晚上到这里待着?” “......婚礼结束了?” “还有一会,我先上来了。”纪年道:“回屋吧。” “屋里空调好闷,”裘祺清笑笑:“陪我在这待会?” 纪年看着裘祺清明显清减了的面孔,觉得他那支细边眼镜都快有他半张脸大了,眉头皱得更紧:“你刚做完手术,别又着凉。” “裘祺洋和你说了?”裘祺清仍然笑着:“小手术,很成功,别担心......好吧,别这个表情了,回屋去。” 裘祺清同意回屋,纪年便帮着扶着他站起来,隔着毯子和毛衣都摸到手下的胳膊瘦得咯手,不知觉脸色又难看了一分:“你这些日子没吃饭吗?” 裘祺清愣了一下,旋即无奈:“这么久没见,上来就要训我?” “......” 纪年这才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冲,他也说不清自己的气来自哪里,但裘祺清越说他好像越生气。 “不是故意不和你说手术的事情的,”裘祺清给他递了杯温水,“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手术,你又要期末考,到了年底公司又很多事,对不对?” 纪年不赞同:“那总可以和我说一声吧。” “......那和你说了以后,你是要来还是不来看我呢?”裘祺清叹了口气,“不是在躲着我吗?” 第16章 第四次接到纪嘉兰同去温泉山庄的邀请,纪年总算给了他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妻足够的尊重,约了一次在中京的见面,问她为什么非要让他去这次温泉山庄不可。 对于这张白雾里模糊而高傲的脸,在纪嘉兰单独联系他面谈后终于清晰了起来。这位纪家从偏远亲戚那里要来的养女原名叫纪加男,明晃晃地就是要借她来求个男孩的意思,纪笙出生后,纪加男做的第一件反叛的小事,就是改名为纪嘉兰。 主动来和纪年说结婚,是她第二件反叛的“小事”。 纪笙年纪小,性格又软,纪明远连同纪老太太都指望这这个姐姐来扶持他,但万想不到的是纪嘉兰表面乖顺,实则掏了不少纪氏的钱做大了自己的公司。 与他结婚,求得便是要纪氏多给些她掏不到的陪嫁,作为交换,她会将她手里纪氏的股份折价卖给纪年。 纪年没说同不同意:“兰总那位地下情人准备怎么处理?” “你都说是地下情人了,继续做地下的就是。”纪嘉兰笑得很冷硬:“放心,我也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床伴,男女都无所谓。” “我没有床伴。” “......你们男人这么在意这些吗?”纪嘉兰脸色并不好,但为了达成合作仍然很痛快:“只要纪总答应,我会解决好的。” 纪年沉默了一瞬:“兰总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想法。” 于是陪嫁变成了双方合作,纪氏的股份变成了原价转卖,结婚变成了订婚。 总归二人年纪都不大,将订婚放在台面上摆几年也不算什么。 纪年的公司总部在江北,纪嘉兰的在中京,二人正好以此为借口聚少离多,但纪笙不知道什么时候默默考上江北大学的研究生,时不时要来烦扰他。 纪嘉兰是他明面上的未婚妻,纪家是他明面上的“亲上加亲”,纪年赶不走人,也就放任他在不重要的时候随意待着。 二人的合作进入第二年,能转移的财产和股份都在暗地里进行着,没有什么必须见面的必要。 但纪嘉兰发出第四次邀请,纪年还是坐在了纪嘉兰在中京的地盘上。 “他想见见你。”纪嘉兰仍是一副精英打扮,从前那点轻视早已没有,只是冷硬的脸上多了丝困顿:“我实在没有办法,他不信我了......” 纪年看着纪嘉兰,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么做非常不专业,但是我现在......确实无法和他就这么断了。”纪嘉兰揉了揉太阳穴:“算我欠你的人情。” “时间。” “年底。具体看你方便。”纪嘉兰松了口气:“地方就在阿兰温泉山庄。” 纪年知道这个地方,就在中京:“这里也是你的?” “他的。” 纪年便点点头,顶着有些昏沉的脑袋和这位勉强算是朋友的合作伙伴开了句玩笑:“他不会把我暗杀在那里吧?” 第24章 纪嘉兰的脸上终于有些笑意:“不会,我打包票。” 纪年不想再和她正儿八经吃顿没滋没味的晚餐,提出告辞,纪嘉兰也不勉强,送到门口时忽然说:“我听说裘教授现在在中京大学开什么国际会议。” 纪年与纪嘉兰合作密切,纪嘉兰关注裘祺洋和裘祺清的动态也不意外,纪年便点了点头谢过,坐到车上才翻开手机看了看断联快半年的裘祺清的微信,让司机把车开到了中京大学门口。 他没有打算见裘祺清。 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半年前裘祺洋的孩子出生,裘祺清拒绝试抱那柔软的婴儿,只在纪年抱起时给他们拍了张照片。 裘祺清的嘴巴太严密,眼神又太温柔。 纪年想起自己最开始见到裘祺清的时候总是很怕他,谁能想到现在又变成了另一种“怕”。 他不讨厌裘祺清,甚至也有些喜欢他。 但裘祺清越温和地给他空间,越体贴地不露声色,纪年越怕会失去自己的“哥哥”。 对他来说亲人太重要,远超过爱人。 纪年下车在中京大学校门口站了一会,初冬的小雨落下来,他才重新钻进车里。 他没有想到会看到裘祺清孤身一人从校门口走出来,没有举伞,黑色的羽绒服把他裹得很小,在一众下课了的大学生之间走向远处。 纪嘉兰安排的司机不认识裘祺清,只是看时间晚了雨也大了,问他要不要回酒店。 纪年还是拿着伞下了车,越过人群跑着抓住了他。 裘祺清被他扯得一个趔趄,直直撞到他身上,眼镜被撞歪,鼻子也是红的。 他就这个模样怔愣地看着手持墨蓝色大伞挡在他头顶的青年,喉结动了三四下,才哑着嗓子:“纪年?” 纪年“嗯”了一声,脸色不太好看地接过他手里的文件包:“怎么就你一个人?伞呢?” “没带伞,刚散了会,想回去躺会就没和他们去吃饭。”裘祺清退了一步看了看他:“你怎么在中京......来找纪嘉兰?” “找完了。她说你在中京大学。”纪年跟上去,仍然抓着他的手臂:“去哪里,坐我车走。” “就在巷子后面中大自己的酒店公寓,来开会专家们都住在那里,开车反而不方便。”裘祺清给他指了一下,才道,“你回去吧。” “那我送你过去。” 裘祺清见雨越下越大,便点了头,任纪年紧握着他的小臂一路贴着送到了公寓底下,又进了大门,上了电梯,进到这间虽然小但什么都齐全的公寓里,纪年望了望,觉得倒挺像裘祺清在云海大学旁边住的那个小房子。 “这个会要开一个礼拜,所以东西我都还没太收拾,”裘祺清收整了一下沙发上散落的文件,“你自己坐,我给你倒杯水。” 纪年应了声,在沙发上坐下,却没等到裘祺清端来水就睡着了。 * 再醒来时,纪年恍惚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读书时候。 很快听见裘祺清的声音:“醒了?” 他想把自己撑起来,却手一软又倒下去,听得裘祺清“嘶”的一声,才发现自己是睡在沙发上,正枕着裘祺清的腿,额头上还有一方湿的毛巾。 “我......” “发烧了你自己不知道吗?”裘祺清帮着他坐起来,换了块新的湿毛巾给他擦脸,又从保温杯里倒出药盯着他喝了,又递过去一碗粥:“纪嘉兰也不知道吗?还放着你这么过来?” 纪年闷头喝粥不说话,裘祺清无奈,只得又探了他的额头:“好像退了些烧了,你感觉怎么样?我送你去医院?” “......” “那让纪嘉兰来接你?” “......” 裘祺清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接过空碗:“不叫她。我扶你去床上躺会。” 纪年随着他站起来,倒也没有真将重量压给明显清减许多的裘祺清,只是坐在床沿让裘祺清帮忙脱掉了外套和外裤,再躺下去时拉了一把裘祺清,将人和他一起抱着倒在了床上。 裘祺清被他吓了一跳,却也没挣开,反而伸手从他腰际环到后辈拍了拍他:“怎么了?” “......难受。” 裘祺清想退开一些看他神情,却被一双臂膀箍得很紧,只能劝他:“要不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不要。” 带着热气的声音吹在他耳朵边上,哪怕裘祺清知道这是青年正发着烧带来的依赖和亲昵,仍然有些难堪地心绪翻涌,他勉强维持着兄长的架势:“那你先松手,我去趟药房再买点药和退烧贴。” “不要。” “小年......” “哥,”纪年贴着他柔软的睡衣,一时间放任了自己的想法,“抱一会。” 于是裘祺清说不出话了,他只能随着力度紧紧贴在青年的怀里,随着他跌入绮丽的梦里。 第17章 纪年重新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的十点多,他身上的衣物被换成了家居服,只是尺码小一些,应当是裘祺清自己的衣服,桌上摆着从外面买回来的各种清淡的早餐,还给他留了张便签,让他吃早餐,还要记得吃药。 现在什么事都用手机联络,不知道裘祺清怎么想起用纸笔来写。 但裘祺清的字实在好看,是字帖都摹不来的字体,横竖弯钩都自成一派,纪年想了想,把便签摘下放进了兜里。 第25章 他选这个时间来中京也不全是为了见纪嘉兰,还有些别的合作要谈,因此给裘祺清发了个自己已经离开的消息就出门按照计划去见合作商,觥筹交错又回到酒店洗完澡收拾东西,才发现自己的手表落在了裘祺清那间临时公寓里。 离京的飞机在第二日一早,纪年估摸着裘祺清的作息应当还没休息,索性又去一趟。 只是到了公寓门口裘祺清仍然没回他的消息,纪年想是他们这些与会专家们又有什么应酬,按照前一天的记忆输了密码进屋,却发现屋里还亮着盏台灯,他的手表就摆在茶几上。 只是人并不在客厅。 纪年忽然想起前两年裘祺洋婚礼上早退的裘祺清,于是穿过卧室,裘祺清果然又在阳台上,整个人湮没在黑暗里,只有手上的烟还亮着一星暗红的光。 纪年站在同样黑暗的卧室等了一会,那只香烟始终捏在他的指尖,并没有抽,裘祺清也始终没有回过头发现他。 纪年怕吓到他,重新从外面走进来,边走边故意弄出些声响,走到阳台时那一支烟已经落在了裘祺清身后的垃圾桶里。 裘祺清有些慌乱地咳了两声才说出话来:“怎么又过来了?” “手表落在这,给你发消息也不回,只好自己进来。”纪年看着他只是在家居服外面罩了个外套就站在阳台上,皱起眉头:“怎么又穿这么少在外面。” “不冷。”裘祺清话是这么说,但见纪年的表情不愉,还是主动走到了卧室里,打开了灯:“找到表了吗?” “拿到了。”纪年将卧室与阳台的房门关紧,在他身后问道,“你有烟瘾?” “没有。”裘祺清回过头,无奈道:“又被你看到了?” 于是纪年又想起很久之前看到裘祺清在楼下抽烟的那次,他眉头还是皱着,刚想说话,便听裘祺清笑起来:“你上次看到我抽烟,还说不会说我什么。” “那是几年前了,”纪年道:“你现在这个做完手术的身体还不保养,还站在冷风里抽烟。” “......”裘祺清顿了顿,“知道了,以后不抽了。” 他这话听不出认真还是敷衍,看脸色实在比他这个前一天还高烧了一顿的人还萧索,纪年并不很相信,但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悻悻地拿起茶几上的手表,裘祺清便走过来替他戴上。 这只手表并不繁复,裘祺清镜片后的睫毛垂着,极其认真地调整腕带,扣上暗扣。 纪年心里一动,将手抽回:“可以了。” 裘祺清的睫毛随着他的动作颤了一下,转头拿起水杯:“怎么不戴我送你那只表?” “好好收着呢。”纪年抢过他的杯子,又要瞪他:“水都冷了,去添热的。” 裘祺清只得又端着杯子去拿保温壶,纪年摸着兜里还放着早上起来时候那张便签,写了三次让他热过早餐再吃,又提了两次要把保温壶里的热水兑杯里晾着的凉水喝药.....事无巨细,到了他自己身上倒是全部反着来了。 纪年想要骂他两句,见裘祺清还端了第二杯热水来给他,纪年又说不出话来了。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拥有了“纪年”的身份后第一次见裘祺清,男人虽然也是高瘦的样子,但眼里不少骄矜和不耐,即使后来关系密切了不少,身上也总是有着锋利的意气。在自己面前却变成了这样的宽渥纵容,甚至被比自己小的弟弟“训”了也只是给他端一杯热水。 纪年捏着热水,看着裘祺清捧着杯子喝水,热气弥漫盖住了男人的镜片。 他不知道裘祺清是什么时候在他面前变成这个样子的,但他明明白白地知道原因。 因为他仗着裘祺清的爱意、仗着这份不曾挑明的情感、仗着裘祺清前天夜间落在他额头上的一枚吻。 他应该躲着,却又不甘心真的从此以后一面不见。 “这是怎么了?”裘祺清放下杯子,面露惊异地伸手去蹭他的脸:“怎么还哭了?” ...... 纪年愣愣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果然摸到了一片湿润。 “好了,我以后一定不抽烟不喝冷水了......”裘祺清说了一句,见纪年直接背过身去了,话语一顿,“是生意上出什么事了?还是和纪嘉兰闹了什么矛盾?” 纪年没有理他。 裘祺清说不清心理什么滋味,但总见不得自己看着长大的人哭成这个样子,只能走到洗漱间拧了热毛巾来递给他:“我待在这?还是要我走?” 纪年没有接他手中的毛巾,却紧紧抱住了他。 从外面赶来的青年没有脱掉外套,大衣上的纽扣抵得他心口的皮肉发疼,裘祺清却没有挣开,仿若这样的疼倒能减轻些皮肉下心里的痛楚。 手中的毛巾渐渐冷掉,纪年却仍然紧紧抱着他,力度也不减分毫。 裘祺清试探着摸了摸纪年的背,感觉到怀里已经比自己高大的青年僵了一瞬,又慢慢软下身子,才试探着开口道:“小年?” “......嗯。” 还能应声就好。 裘祺清微松了口气,手从后背抚摸到他的后颈:“不管是生意上的事还是纪嘉兰的事,不开心就不做了。” “......” “你是可以休息的,休息之后想做了再做也来得及。”裘祺清很轻地揉着他的脖子:“我还握着裘氏四分之一的股权给你当后——唔——” 第26章 ...... 这是一个太冲动的吻。 是亲吻的冲动,也是觉得就算以后失去这个家人也要现在抓住这个爱人的冲动。 但对于裘祺清来说,这是一个太突然也太热切的吻。 眼镜被丢开,人被抱着放进柔软的沙发,温热的大手扣着他的后颈,下巴也被用力地捏在手里,去承受这个他羞于承认在梦里梦见过的亲吻。 他要在亲吻里窒息。 但他愿意在这窒息里溺毙。 纪年终于放开了他的下巴,换了个姿势坐在沙发把人抱在怀里,与他的身体仍然紧紧挨着,放在他后腰和背脊的手甚至更加用力地将他压在自己的身体上。 客厅白惨惨的灯光下,裘祺清搂着青年的脖子,将这张还混着一丝青涩的英俊面孔从额心亲到喉结。 ...... “我去洗个脸。” 纪年点了下头,但仍然没有缓过神来,怔愣间裘祺清已经从洗漱间里走出来,却是换上了一身浴袍问他:“你买润\滑\剂和安全\套了吗?” “......什么?” “没有也可以。”裘祺清伸手解开衣带,露出身体:“就这么做吧。” 纪年扣住他的手,将他的浴袍重新拢好:“我不是要做......” 裘祺清重新仍然盯着他:“不做吗?” 纪年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手上紧紧拢着他的衣带:“不做。” “那为什么亲我呢?” “......” “我想要你。”裘祺清直接道:“就这一个晚上,只有我们知道。” 纪年忽然想起他还没有告诉裘祺清自己和纪嘉兰的关系,连忙道:“哥,我和纪嘉兰——” 他被裘祺清很用劲地捂住了嘴,只能看着裘祺清脸上露出那样称得上心如死灰的一个笑:“纪年,别让我这么难堪。” 第18章 凌晨五点,纪年关掉手机震动的闹铃,尽量轻地移开揽在裘祺清腰间的手,但一个瞬间,裘祺清很快睁开了眼睛。 裘祺清的眼睛有些肿,眼眶也还泛红,是几个小时前把头埋在他肩上边听他解释边默默流了一片眼泪的后遗症,也是用腿模拟着类似快感逼迫出生理性眼泪的后遗症。 纪年亲了一下他的眼睛:“我回酒店拿行李去机场,时间还早,你再睡会。” 裘祺清很快跟着坐起身来:“我和你一起。” 纪年没有拒绝,只是在裘祺清飞快地和他一起洗漱完穿好衣服走向门口时问了一句:“刚才没有睡着?” “我睡觉浅。” 哪怕这两年见面极少,纪年仍然能听出裘祺清话里的遮掩之意。 等到了酒店房间,纪年见时间还算充裕时间,只打开昏暗的地灯:“你不是十点还有讲座?还有大半个小时,我收拾东西,你再休息会。” 裘祺清依言坐在床上,却没有躺下,看纪年极为利落地收拾好本就简单的行李后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下巴,然后被高大的青年掐着腰压在了床上。 亲吻。 他们在昨天的夜里亲了很多次。 洗漱时牙膏薄荷的凉意刚刚将有些破皮的疼意镇压,又很快被唇舌的热意席卷。 裘祺清向来欲望不重,连自/慰的次数都很少,但纪年只是含住他的下唇轻轻咬了咬,他就已经忍不住挺起腰来向他更近一些。 “别乱动。”纪年用了些力,仍旧掐着他的腰摁在床上,却被裘祺清伸手勾住了脖子,再次低下头唇舌相交。 直到自己的欲/望也被勾起,纪年才松开了手,手肘撑在床上撑起些身体,又吻了吻他的耳垂做结束。 天色太黑了,好像还是夜里,好像还是梦里。 裘祺清一眨不眨地盯着青年的眉目,与他放在身侧的手十指相扣,语意不明道:“这里有。” 纪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裘祺清面色十分镇静,只是相握的手微微发抖:“可以插进来做。” 纪年叹了口气,重新抱住他:“昨天不是说了吗,不着急。” “......那我给你含出来。” 饶是纪年这些年练就了一张厚脸皮,回想起前夜里的迷乱的画面也禁不住脸上发烧,他死死将裘祺清按在怀里不准他再像昨天那样自顾自地行动:“不要。我过会要去机场了,就抱一会。” 裘祺清终于不再说话,双手环住他的腰,与他很紧密地抱着。 手表上的分针又走了两格,纪年好像才终于意识到他又要有好些日子见不到裘祺清,亲了亲他的发顶:“哥。” 裘祺清把头从他怀里抬起来看着他,“怎么了?” “舍不得你。” 裘祺清愣住,张了张嘴,到底还是被青年突如其来的直白击中了大脑。 纪年没有得到裘祺清的回应也不意外,只觉得裘祺清正在害羞,于是继续道:“你要想我。” “......” “哥?” “好。”裘祺清觉得自己好像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纪年的面容:“我一直都舍不得你,也一直在想你。” 纪年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故意找茬道:“你之前在云海还赶我去江北,说你很习惯一个人待着。” “......之前?” “就我二十岁生日那次,刚过完生日你就赶我走。”纪年翻着旧账,才恍然自己居然还记得与裘祺清四五年前的对话。 第27章 裘祺清沉默了一会,才慢慢想起来那段对话,那时他刚知道纪年探了男朋友,又在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中看清了自己的心。在混乱的心虚中,他害怕自己藏不住对自己的心意,或是对他男朋友的敌意。 虽然他记起来明明是纪年先说他要“回”江北,裘祺清还是先说了声“对不起”。 纪年嘟囔:“我又不是要你说这个......” “我那时就很舍不得你,”裘祺清道:“所以你还没有走,我就会开始想你。” 纪年没想到裘祺清会说这个,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过了会才道:“哥从那个时候就.....” 裘祺清笑了下,很轻地点头。 一时间,纪年脑袋里闪过很多碎片,还有很多想问裘祺清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尽数化成一滴酸涩的泪,被吞进肚里。 “不要觉得抱歉。”裘祺清抬起手来捧着他的脸,“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就算你不喜欢我,这也只是我的冒犯,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纪年说不出话来,只能低头很深地去亲裘祺清,把他的唇舔咬成艳红的血色,又从唇角亲到脖子,在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的皮肤上留下吻痕。 提示他需要离开的闹钟还是在男人压抑的喘息声中响起,纪年动作一顿,慢慢站起身来。 裘祺清也从床上起身,跪坐在床沿抚平青年被挤压出褶皱的衣服:“我送你去机场。” “不行,你会迟到。”纪年这回拒绝了,见裘祺清低着头不说话,又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确定放寒假日期就告诉我,纪嘉兰年底拜托我去见见她男朋友,哥和我一起好不好?” 裘祺清点了点头,末了又问:“......作为你的兄长?” 纪年听出他语气里的不确定,要被他气笑:“谁家当兄长会当到弟弟床上?” 裘祺清哑然,慢吞吞又品出些甜意,凑过去亲了一下纪年的脸:“我说错了。” 接纪年的车已经到了楼下,纪年只得勉强接收了裘祺清的“认错”,又叮嘱了他几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出门带伞,见人一一应下,才提着行李箱离开。 裘祺清虽然答应了不送他去机场,但还是一同走到楼下,送他到车前,纪年看着裘祺清的眼睛,向他笑笑:“快回去吧,我下飞机就给你发消息。” 裘祺清“嗯”了一声,但是说:“我那时候可能不方便看手机。” 纪年被他的认真弄得有些想笑,但裘祺清那么温柔地看着他,他又生不出调侃的心思,只能握了握男人搭在窗边的指尖:“那你开震动,连着震三下就代表是我发的。” 裘祺清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点了下头,眼睛从他的脸上落到二人相握的手指上,最后等纪年松开手,终于看着车窗缓缓关上,离他飞驰而去。 * 飞机落地,纪年将行李箱交给前来接机的助理,拿出手机准备给裘祺清发消息,余光瞥见手机上云海大学的公众号正给他推送裘祺清在这次会议上的讲座直播。 直播里的裘祺清坐在中京大学主礼堂的主席台上,细边眼镜和高领毛衣掩去了所有痕迹,只有微微沙哑的嗓音还昭示着他在几个小时前的疲惫。 专业性的讲座在纪年和他助理这样的外人听起来无疑是深奥和艰涩的,拖累着主讲人也显得无趣和古板。但某一个瞬间,如果屏幕前和主席台下下做着笔记的人们正巧抬头,会看到这位专业严谨、不苟言笑的学者教授露出了一丝极为温柔的笑意。 因为贴着裘祺清大腿皮肤的裤子口袋里,那只轻巧的手机静静地,震了三下。 第19章 番外一 年底,一个会接着一个会,一个机构接着一个机构。 纪年吃完最后一顿食不知味的应酬饭,回到公司时间还早,扯了扯领带,助理走过来说有两个人找他,正坐在休息室里。 “一个是纪笙先生,”助理接过他刚刚签过字的文件和笔,继续道,“另一个是在前台没有预约被拦下,还拿着行李箱,纪笙先生说他认识带上来的。” 纪笙在江北读书后时不时往他这里跑,因着纪嘉兰的关系纪年不好过于严苛,纪笙便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但好在频率不算过分,来了以后也只是和他说些废话。为了避免纪笙坏他二人的事,纪年也就忍下,但想起纪笙便有些不耐烦,纪年捏了捏鼻根,推开休息室的门:“知道了——哥?” 纪年顾不得一旁惊喜站起来的纪笙,直接向坐在单座沙发上的裘祺清走过去,“不是说明天在中京机场见面?” “想来想去今天的会实在无聊,所以翘班了。”裘祺清看向纪年伸向自己的手,却没有借力站起来,而是双手抓着握在手里,抬起眼睛笑着看他:“惊喜吗?” 纪年也笑:“太惊喜了。” “年哥,”纪笙忍不住在一旁插嘴:“还是我带小裘总上来的呢。” 纪年一顿,歉意道:“是我疏忽了。” “没有,我又不会常来。”裘祺清摇摇头,仍然握着纪年的手,终于分了目光看向纪笙:“这是纪嘉兰小姐的弟弟?” “嗯。”纪年也终于看向纪笙:“你不上课吗?怎么又过来了。” “导师出差了,给我们放假,”纪笙软绵绵地笑起来:“姐姐说明天和你去阿兰山庄泡温泉,我也想去。”